中間舞台上打著聚光燈,他眼瞇起,見一個身材火辣、穿著緊身豹皮SM裝的女郎正在大跳鋼管舞,台下叫囂聲不斷,不知是光線的關係,還是他眼花了,竟覺得那女郎挺熟悉的。
他該是見過她。
狂野的大波浪髮型,媚態橫生的眼神,朱唇微微一噘,性感指數飆到最高點……然後,動不動就把機場各單位中一海票的男性搔得心癢癢,全拜倒在她的裙下。
他聽過她的名字,他記得的,三個字,好像跟動物有關……花孔雀?唔,不是,好像是……馬來貊?唔,也不太對,還是……白鼻心?
不、不!都不是。他記起來了,是……狐狸精!對,就是狐狸精。
她叫作胡黎晶。是那個三不五時和寶琳混在一起,寶琳口中的好姊妹、過命手帕交,愛在他面前耍小手段纏著寶琳不放、讓他心中怒火悶燒,還時常幫寶琳送藥粥到維修部門,又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的那個環航地勤--胡、黎、晶。
他雙目瞇得更細,身軀隱在幽暗角落,瞬也不瞬地注視。
台上的SM女郎忽然以一個超高難度的動作從鋼管上滑下,她像獸般四肢著地,對準台下某個目標緩慢爬近,觀眾叫聲響徹雲霄,她抓住某人的領帶,充滿挑逗地拉近,將那人拉到聚光燈下。
她吻住那人,吻得很深,旁人越是鼓噪,她動作越發大膽豪放。
關震倫這才意識到,自己踏進一家同性戀酒吧。和胡黎晶打啵兒打得正火熱的不是男人,而是一名削著短髮、穿著十分中性,且身材纖瘦修長的女子。
他再仔細環顧週遭,大多是男男和女女的配對。
Rainbow Heart,彩虹心。他早該意會到的。彩虹是同志的象徵。
「帥哥哥,要喝點什麼嗎?」略透黏膩的聲音響起。
關震倫撇過臉,忽覺手臂被一隻冰軟的手搭住,幽暗中,那張俊俏秀氣的少男臉龐衝著他甜甜笑著。
全身的雞皮疙瘩在瞬間立正,他冷漠且迅速地甩開對方的手,磨磨牙忍下那不舒服的感覺,掉頭就走。
「唉,好酷,好有型喔!」秀氣美少年對著他離去的背影戀戀不捨地喊道,無數心形眼波追著他去,電得關震倫頭皮一陣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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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掀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越想越不對勁,越想,心情越發沉重。
這一晚,躺在自己那張特別訂作、King Size的獨立式大床上,他睡得很不好,迷迷糊糊作了一個夢。
夢中,他又回到彩虹心酒吧,台上胡黎晶仍狂野地熱舞著,她忽然朝他勾勾手指,笑得好媚。
他雙臂抱在胸前,皺起濃眉,卻發現一抹淡甜且熟悉的氣味掠過身旁,那窈窕修長的女性身影聽從召喚,越過他,乖乖地走向舞台……
他錯愕至極,看著胡黎晶巴著那名女子不放。那是寶琳,一身中性打扮,柔軟中帶著獨特感性的短髮圈著細緻的小臉,那是他的寶琳……
胡黎晶朝著他示威地牽唇,跟著踮起腳尖,拉下寶琳的頸項,結實地吻住她。
他大喊著舒寶琳的名字,氣得驚醒過來。黑暗中,他坐在床上猛喘氣,發現兩手還緊緊握成拳頭,牙齦也被自己咬得發痛。
像是某樣好寶貝的東西、一直默默珍惜著的東西,在毫無預警下被人給奪走,而他竟然失去反抗的力量。他痛恨這種無助又不確定的感覺!
走下床,到浴室洗了把臉,看也沒看就隨便抓起架上的毛巾擦拭臉上水珠,淡甜的香味隨即竄進鼻間,他睜開眼,瞧見抓在手中的是粉藍色的泰迪熊毛巾,那是寶琳的,下意識,他深幽的目光移向一旁的白色小架--
架子的第一層並排著兩隻白色漱口杯,裡邊各放著一根牙刷,他的深藍色、標榜超極柔軟刷毛的牙刷歪向一邊,和另一隻粉紅色、握把有迪斯尼卡通人物浮印的牙刷親膩地靠在一塊。
他微乎其微地牽動嘴角,瞧向第二層架子,上面除了男性沐浴乳、洗髮乳、刮鬍刀和刮鬍膏是他的外,還林林總總擺放許多女性清潔用品,從頭到腳,瓶瓶罐罐一應俱全。
他著魔似的取下一罐胖胖瓶湊近鼻子嗅了嗅,嘴唇弧度不由得加深--是她身上的香味,跟著,他又拿了另外一瓶洗髮精聞著,仍是一樣的氣味,再拿下第三瓶潤膚乳,剛掀開瓶蓋,淡甜的味道就鑽進他鼻腔裡……查看每個瓶身上的標示,發現所有產品都含有洋甘菊的成分。
原來她喜歡的氣味就叫作洋甘菊嗎?
他想著,手不由自主探向架子的底層,那裡挺乾脆的,只擺著一樣女性用品--衛生棉,不過種類繁多,有蝶翼絲薄彈力貼身型、夜間量多超長型、一般流量立體防漏側邊、非生理期間清爽護墊……
他抽出一片夜用的「蘋果麵包」,端詳了幾秒,很詭異地湊近鼻下嗅著……驀然間,他回過神來,兩眼瞪得老大,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變態。他想幹嘛?以為衛生棉也應該有洋甘菊的味道嗎?
他苦笑,將衛生棉歸位,走到毛巾架前,將她的泰迪熊毛巾仔細掛好,和他的緊臨在一起。
走出浴室,往廚房去,他從冰箱中取出一罐啤酒,坐在高腳椅上默默喝著,視線一挪,注視著乾淨的流理台上,那一整排懸掛著的鍋碗瓢盆,那些東西本不應該存在,是她這些年來一樣樣的添購。
她說過,她喜歡這間廚房,又寬又大,可以讓她玩出許多花樣;他聽了哈哈大笑,告訴她,這間廚房從此以後是她的了。
他喜歡看她做菜的模樣,穿著寬鬆的圍裙,赤著腳踩在白玉磁磚上,她專注的臉容泛出溫潤的光彩,勾唇淺笑,彷彿噙著只有她才懂的秘密。
將最後一口啤酒喝光,他順手捏扁鋁罐,視線停在晾碗槽裡那只洗淨的保溫壺和保鮮盒上,久久不能移開。
靈魂深處,有個聲音越來越大,越迫越近,他濃眉微蹙,沉下呼吸凝神靜聽,明白那是很重要的訊息。
忽然,那聲音在耳中、在腦中、在心中爆響,轟地震撼了他的靈魂--
他喜歡她。
不僅僅是好朋友之間的喜歡,他渴望她的一切,他中了一種名叫「狂戀舒寶琳」的慢性病毒,如今幡然察覺,卻已病入膏肓。
他一手支在額角咧嘴笑,有些如夢初醒的愜意,也有些前景乖舛的憂慮。
他想,他愛上她了。
結結實實的,沒半分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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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機場辦公室,開完二十分鐘的飛行檢討會後,團隊正式解散。
舒寶琳查看了一下mailbox裡的東西,有同事之前向她借的書和CD,附上一份瑞士蓮黑巧克力當作謝禮,還有幾份簡單的留言,她迅速整理完畢,跟辦公室裡的人打了聲招呼,拉著行李打算搭公司車回台北。
剛出大廳側門,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就倚在柱旁抽煙,他穿著深藍色復古風的牛仔褲,腿看起來該死的長,上身卻搭配白襯衫,套著一件窄腰的羌皮外套,吞雲吐霧間,眼神就如梁朝偉的電眼般憂鬱迷濛,看起來該死的性格。
「你今天不是休假嗎?怎麼又跑來機場?」舒寶琳發覺自己開始口乾舌燥。完蛋了,她簡直就像個慾求不滿的大色女,覺得他開著三顆鈕扣、微微露出的古銅胸肌強烈地吸引她,害她內頰不斷地分泌出唾液。
關震倫站直身軀,順手將黑髮往後撥,露出額上的美人尖。
「妳知道我今天休假?」他語氣是愉悅的,「原來妳真的很關心我耶。」
舒寶琳的臉微熱,「你、你之前說過,我就記住了。」不想讓他知道,她每個月都會運用「特殊關係」,悄悄地調他的班表出來看。
他點點頭沒再追問,又重重抽著煙,臉撇向一邊把白霧吐出來。
「我今天是來接機的。」
「嗄?」她瞪著他,忽然感到好笑,「要接機不是該去出境大廳嗎?虧你還是在機場工作,不會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吧?」好朋友。她暗暗輕歎,就當彼此最好的異性朋友吧,上次的不愉快就一切隨風,灰飛煙滅,她還是能以自己的方式愛著他,不讓他為難,也不教自己受傷難堪。
軟唇揚笑,在人前,她和他還是保持點距離的好。「我要趕著去搭公司車,讓人家等我一個就不好了,有事電話聯絡,掰掰……」
下一瞬,她的大行李和小拖車忽然被人按住,一怔,她眨著眸,迷惑地看著他。
這女人哪時才能開竅?「我是來接妳回去的。」關震倫磨磨牙道。
她好像聽不懂他的國語,一向的聰明樣變得有點遲鈍。
「需不需要我用台語、客家語、英語、日文和德語各重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