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她要的結果,不該是這樣的。
他應該要暴跳如雷才是,要不至少也該拂袖而去,怎麼反倒坐在她身旁享用起她嘗過的鮑肉粥?
她不相信一個大戶少爺的度量有這般寬廣,這其中必定有詐,看來她特地差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倒是做對了。
「能與掌櫃的朝夕相處,可是在下夢寐以求的,倘若掌櫃的不嫌棄在下,在下定是會好生地伺候掌櫃的。」不是他自誇,他這一張嘴一向甜得很,不然怎會有一乾姐姐們疼他疼得緊?
「此話當真?」她不解極了。
一個堂堂的大戶少爺當面首可不是一件風光的事,他竟會如此屈就,實在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就等掌櫃的抬愛。」他又舀了一口鮑肉粥,假裝斯文不疾不徐地嘗用。
畢來銀愣愣地睞著他半晌,驀然輕笑出聲。
好,要是他真是這般打算的話,她何不成全他?
不管他到底是貪圖她什麼,人也好,財也罷,反正她都會讓他一無所有地離開長安城。
天子之器必有金玉之飾,飲食之餚必有八珍之味……雖說他公孫辟元並非天之驕子,但好歹也是個大戶少爺,儘管在他爹敗光家產之後,處境極為落魄,但他還不曾落魄到須食薯葉為生。
公孫辟元歛下雙眼盯著手中以蓮葉包裹著的薯葉,不敢相信這會是他踏進歡喜樓的第一頓膳食。
今兒個上午,他像個下人似的不停地修剪東苑的花草樹木,這麼大的一個院落,居然只有他一個人打理,更教他惱怒的是,其他人都和畢來銀一起窩在亭子裡看著他一個人揮汗如雨地拚命工作。
他這不是在作踐自己嗎?
面首做的豈是這種工作?
倘若她真把他當面首的話,他該是要同他們一般優雅地坐在她身邊伺候她,怎會在這兒當起下人?
他不是下人!他不是為了一頓薯葉大餐而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的!
他不要吃薯葉,他的肚子餓了,他要吃一頓好料理,就算不像早膳那般精緻,但至少也不該是薯葉。
「愣什麼?趕緊用完膳,還有一堆活兒要幹呢。」六郎走到他身旁。
公孫辟元抬眼瞅著他,再悄悄地以眼角餘光瞥著窩在亭子暖榻上頭的畢來銀。
她以為她是武後再世嗎?居然放任成群的面首將她團團圍住,讓他的心嫉妒得緊。
不,不是嫉妒,是惱怒得很。
一個女人沒個女人的樣子,要放肆也該回自己的院落,至少也要待在沒人瞧得見的地方,但她竟光明正大地在這亭子裡……若是只有她一個人,他倒還覺得景色怡人、秀色如畫,然多了幾個礙眼的小白臉,他就覺得一肚子火,尤其是當他必須像個下人似的幹活時,他更是覺得不舒服到了極點。
她這根本是在整他,是不?
他不是絕頂聰明,但也絕對不蠢,不至於蠢到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
「瞧什麼?還不趕緊吃?」六郎見他把視線飄遠,立即伸手硬是將他的頭給轉了回來。
公孫辟元怒瞪著他,心裡的一股火燒得可旺了。
那一群長得清秀俊美的小白臉,全都教他厭惡,尤其這個傢伙更是教他厭惡到了極點,因為他老是黏在畢來銀的身邊,而且還黏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當面首可以當得這般不可一世的,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了。
倘若不是為了錢財,倘若不是已被逼到無路可退,他是絕對不會當她的面首的……唉,通常都是被逼到走投無路,才會選擇此道的,是不?
就像那些被賣入勾欄院的花娘一樣。
嗚嗚,想他以往在錢塘可是人人趨之若鶩的公孫大少,如今卻淪落到成為伺候女人的面首,不,說是下人還貼切一些。
罷了,為了得到她的錢財,就算她怎麼糟蹋他也無所謂,只要到了今兒個晚上,他就要讓她知道,他公孫辟元可不是會任人宰割的。
公孫辟元狠狠地咬了一口薯葉,原本是想要努力地將之吞下腹,可是這薯葉實在是……
「這是怎麼著?」畢來銀圓潤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他連忙把薯葉努力地咬碎,一點點,一點點努力地吞下腹去。「不過是用頓膳食,怎會費了這麼多時間?你該不會是想要偷懶吧?」
他抬眼哀怨地睞著她。「不敢。」嗚,他們吃山珍海味,他卻得要啃又老又難吃的薯葉,她會不會太偏心了點?
「待會兒你把這東苑好生整理一番,別忘了前院也要灑掃。」見他真的吞下薯葉,畢來銀只覺得更加疑惑。
那薯葉可是她特地差廚子為他準備的,目的只是為了要讓他知難而退,為何他非但沒動怒,反而還真的吞下那些難以嚥下的薯葉?
難道他是個被錢財逼得走投無路的破落戶?
雖說他的穿著打扮皆是大戶少爺的行頭,但在這世代裡,要敗壞祖上累積下來的家產,倒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或許真是這麼一回事……
「掌櫃的,為何這差事會要我去做?這應該是下人做的,不是嗎?」他惱歸惱,但在她面前,還是極其可能地扮溫馴。
「可不是?」她笑得極媚,寓意深遠地道。
嗄?他愣愣地看著她,她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他是下人?她會不會欺人太甚了?他以往再怎麼狂,也沒這般欺人過,她不過是個女人,居然膽敢比男人還要狂妄、還要放肆?
「去幹活吧,明兒個上花舫,還有許多事要忙呢。」她說完,立刻拂袖而去。
公孫辟元愣在原地看著她領著一群仰她鼻息而生的小白臉揚長而去,再緩緩地歛眼瞅著自己手上的薯葉。
居然這般糟蹋他!她最好求神拜佛,希冀她永遠都不會為他動情,要不然的話,他絕對會讓她知道受盡欺凌是怎生的滋味!
既累又丟臉。
若不是為了爭一口氣,他真想直接從花舫跳下去,下黃泉見老爹。但他都已經為了她吞下那難吃的薯葉,甚至還把大半的東苑整理完畢,要是沒從她身上得到半點好處,要他怎麼死得瞑目?
昨兒個夜裡,他再次吞下那教他欲嘔的薯葉,然後拖著酸痛不已的身子四處尋找她的閨房。然尋了一夜,尋到天都亮了,他還是沒找著,所以第一步計劃宣告失敗,他只能將希望放在今兒個夜裡。
但是他現在疲憊得都快睜不開眼了,而且眼前又有一群人影竄動,他實在已經沒有餘力去思忖下一步的計劃。
再說,他如今可是站在花舫的甲板上,負責讓一群愚蠢的人上花舫哩!
第5章(2)
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在想什麼,昨天明明就已經吃過一次悶虧了,為何今天還有那麼多人來擠花舫?
他該不該好心地去提醒他們,要他們別讓她給騙了?
算了,反正不關他的事,而且今天畢來銀也依約上了花舫,恐怕已經踏上花舫的這一群人,是死也不會下船的。
況且,他現下只想好好地睡一覺,順便讓自己忘了當他的身份變成畢來銀的面首,又出現在這麼多人面前時,那種感覺到底有多丟臉……
坐在船艙裡的畢來銀見他雙眼無神得好似已經快合上,便對他招了招手。「辟元,怎麼杵在那兒,還不趕緊過來?」
公孫辟元聞言打起精神往艙裡探去,可他的雙眼卻直視著甲板,努力地將身旁的竊竊私語拋諸腦後,以免他一時沉不住氣,壞了自己的大事。
只要等她落入他的手中,到時候……
「你在笑什麼?還不快扶我起身?」她厲聲打斷他的綺想。
他猛然回神,見她笑得絕艷無儔,不禁佩服起她偽裝的功力。她的聲音明明冷淡得很,冷得都竄進他的骨子裡了,居然還能笑得這般絕艷。
「是。」但又如何?
至少他現下可以扶她起身了,況且,這些不知內情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她新豢養的面首;說不准他們還會以為她結了新歡,而那個新歡就是他……
可不是嗎?
他為何要畏首畏尾來著?這些人根本就不知情,說不定他們現下都羨慕死他了。
嘿嘿,他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居然會喚他扶她起身,不過這之於他,也許是好事一樁!
瞧,他們個個掩嘴竊竊私語,一臉不敢置信……
公孫辟元抬頭挺胸,扶著畢來銀起身,再跟著她緩緩地穿越站在甲板上的人群,步向船頭。
「茶。」她柔聲道。
他聞言,先是偷偷地來回觀望附近是否有人聽見她命令他的聲響,見無人發現,他才又走回艙裡,自六郎手中取過一杯甫泡好的冬茶。
「真是辟元!」
一個嚇死人不償命的鬼叫聲突然在他走回船頭的路上響起,嚇得他險些摔落手中的玉瓷杯。
「咦?」他一抬眼,臉都快要綠了。
這不是柳兄他們嗎?花舫明明有那麼多艘,為何他們不上其他花舫,偏偏上了這艘?
「辟元,咱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做。」持扇男子不解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