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字跡飛舞凌亂,想是匆匆寫就,但仍辨認得出是喜多的手筆。
字條裡未對她的遲歸多作說明,甚且語焉不詳,只道暫時脫不了身。
江來喜鼻子一嗅,便猜知妹子大概遇到麻煩了。
實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不過,字條裡的語氣並不急迫,所以她相信聰明的妹子會解決妥當的,也就不十分憂心。
可對她爹娘,江來喜倒不敢據實以告,徒惹雙親無事空擔憂罷了。
「喜多托人帶口信給我,說她臨時另有計劃,要多耽擱些時日,讓我們不必擔心。」只得瞞上一瞞。
「真的?」江夫人半信半疑。
「女兒幾時騙過您了?娘。」
「那倒是。」江夫人點點頭,安下心。
「既然喜多有捎訊息回來,那我就安心了。」江老爺也放下心中大石。
江夫人怨責丈夫一眼。
「都怪你!好好一個閨女,讓她跟你學作什麼生意!這豈是姑娘家該碰的?可好!喜多成天跟著些漢子打交道。成幫夥計,她一名閨女……唉!這樣下去,怎麼是好!」
還扮什麼男裝!好好一個千金無端跑到秦府當下人!
「娘,」江來喜道:二吾多聰明,才幹勝男子,不讓她跟爹從商經營,將她關在閨房裡縫衣刺繡,她怎麼肯。」
「可要再這般下去,她的終身大事該怎麼辦?她跟妳不同,即使沒有天俊,憑妳的針線功夫,不愁找不到好婆家;可喜多她--唉!唉!」
唉聲連連。
「三從四德」本應是女兒家該守的本分,可自己的女兒卻--這都是她這個為人娘親的失責。
「不行!」江夫人下定決心。「為了喜多的終身幸福,這回她回來,我絕對不許她再插手『江記』的事情。快找陳媒婆來,替喜多說個親。等喜多一回府,就讓她完成她的終身大事!」
「可是--」
「還有什麼可是!你可是喜多的爹,該為女兒的終身大事多想想!」
江夫人態度十分堅決,江老爺不敢再提異議。
「娘,喜多未必肯聽。」江來喜不怎麼看好。
可憐天下父母心。
其實,喜多也未必不肯聽吧?
只是,以她的聰明才幹,自小與男子平起平坐,給她找個庸夫俗子,但憑媒妁之言,她肯屈就嗎?
江來喜搖搖頭。
設若是她自己,她肯聽嗎?
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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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我托妳的事,不知辦得如何?」廚房煙氣瀰漫,江喜多頂著撲面的白煙,幫小翠抬著一桶熱水倒進大桶裡。
熱氣燥了她一臉,水氣鑽入鼻間,溫熱又濕潤。
「放心,你吩咐的,我都幫你辦妥了。」小丫鬟抿抿嘴道:「碰巧春喜姐讓我到茶鋪去買些新茶。不過,喜多哥,你怎麼知曉那位小姐什麼時候會到茶鋪?」
「反正她總會去的,自然會收到我的心意。」辦妥了便好。來喜應該很快會得到她留的消息。「多謝妳了,小翠。」
「不必多謝,只是順道嘛。不過,喜多哥,其實你大可自己出府,不必成天待在府裡嘛!」
如果這麼容易,她就不必騙那個什麼「向某位小姐表達曾經相助予他的謝意」的借口,請小丫鬟代買茶葉再將紙條一起托交來喜常光顧的茶鋪掌櫃代交。
這方法破綻百出,好在小丫鬟心思單純,不會深入追究。
現在她簡直寸步難行。
不知秦遊方是哪根筋不對,忽然將她安插在他身邊,限制她的行動。
她原以為,管他什麼隨身侍從,只要逮到空,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就此脫身。
可不!
秦遊方處處跟著她--呃,是隨時要她跟在他身後,支使這吆喝那的。只要她偷空跑開,不消多久,他便陰魂不散的出現。
她甚至被迫搬進了秦遊方寢房的外間,日夜處在同一居室當中。
別說照原計劃溜走了,就是想悄悄出府也辦不到,簡直時刻在秦遊方的監視下。
她想過,會不會她哪裡疏忽了,引起秦遊方懷疑?
但不可能。他二世要是有那腦筋,就不會枉擔了那個名。
想來還是因為上回那件事,他二世私將仇報,藉機報復吧--
「江喜多!」冷不防一聲呼喝在她耳旁爆開。
她嚇一跳,飛快抬起頭。
秦二世爺一臉怒容,青面獠牙,站在那,怒瞪著她。
「妳這個隨從是怎麼當的?我一轉身,妳人就不見,跑來這裡偷懶!」
還親自追來了。
「我只是忽然覺得有點餓,來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可吃的。」
小翠看到少爺來了,又在生氣,不敢多說話,低下頭趕緊幹活,心裡對江喜多不無三分同情。
水煙瀰漫,愈發令人覺得燥氣奔竄。江喜多討好道:
「少爺,廚房煙氣瀰漫且濕熱窒悶,不宜久待,少爺您還是先出去,我讓小翠煮點蓮子湯如何?」
煙氣漫散,又熱又悶,的確令人覺得怪難受的。秦遊方悶哼一聲,瞪了江喜多一眼,掉頭走出去。
「小翠,麻煩妳煮點蓮子湯。」江喜多吩咐小翠,而後趕緊跟了出去。
這些天,秦遊方一直這般陰陽怪氣的,稍一不慎,就踩著了他的痛腳觸怒他。
「少爺。」秦遊方站在空院子裡,江喜多走過去,不忘掛上一臉恭順。
秦府上上下下這麼多口人,他二世爺偏偏跟她這個外人有仇。
秦遊方斜眼睨睨她。
方纔七竅生煙的青面獠牙樣已不見,臉上表情平靜,反倒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
他瞇瞇眼,忽然俯向江喜多。
「我說妳呀,一逮著機會就偷偷溜開,是怕我身上有瘟疫呢?還是--」他故意頓一下,俯得更近一些。「還是妳打算趁機開溜?」
江喜多心猛一跳,本能的往後退一步。
「怎麼會呢!」她乾笑道:「少爺您想的太多了。」
「要不,妳說,底下哪個人不爭著跟著我辦事,倒是妳,我一不注意就溜開了。」
是說她不知好歹嘍?
尋常奴僕想見上頭的主子一面都不容易,更別提跟在老爺夫人少爺身邊侍候了。
「這麼大的人了,還需要人時時跟在身邊伺候……」忍不住咕噥。
「妳說什麼?」秦遊方沒聽清楚。
「沒什麼!」緊擠出笑臉,討好道:「我是問少爺您急著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妳?妳當人隨從的,理應隨時跟在主子身邊伺候,怎麼反倒要我找起妳了?真是!我明白妳出身文士之家,不慣奴僕的事,不過,事實已如此,妳多少學著點。」邊說邊搖頭,口氣卻和悅平穩。
「是是。」呵,突然慈眉善目了起來。
秦遊方再拿眼角睨睨她。
忽然又湊近她。
突嚇得江喜多心又猛地一跳。
「我記得,妳是來此投親未遇的,是吧?」
江喜多點頭,奇怪他忽然那麼問。
「我突然想到,妳是否聽過與秦府對手的『江記』商號?」
江喜多心怦怦跳,緩緩搖頭。
「沒有是嗎?」秦遊方點點頭。「我是在想--」俯低了臉,緊緊盯著她,試探道:「妳也剛好姓江,會不會與那江府有任何關連?」
刻意頓一下,目光仍緊瞧她,再故意道:「底下有人說,瞧見了妳與江府的人碰面……」
「這怎麼可能!」江喜多勉強回視秦遊方,否認道,「一定是瞧錯人了。」
「我想也是。怎麼可能嘛!」秦遊方輕笑起來,用著說笑的口吻道:「不過,也真是巧,是不?我還想,哪天妳真過不慣秦府的日子,悄悄離開了,我就上江府找人,誰讓妳和他們都姓江呢。」
說著,有意的又停頓一下,瞧瞧江喜多。江喜多對上他的目光,不自然的扯嘴笑了笑。
「反正文契上有妳親筆劃押,不怕認錯人……」將話說著一半,留了一截尾巴。
江喜多心中一驚,猛然抬頭。
他認出了什麼?
又知道了什麼?
她開始覺得有點忐忑不安,朝秦遊方瞧了又瞧,想從他的神色瞧出點端倪。
秦遊方抿著嘴,笑望著她,笑得不是那麼良善,勾著一絲奸猾。
「你--你--」她愕詫住。
驀然明白她犯下了大錯,居然簽下賣身契!
可恨她聰明一世,卻竟糊塗一時!
「少爺,您不會在懷疑我是江府的人吧?」她收起驚愕,強作鎮定,迎視秦遊方,擠出幹幹的笑。
「妳說呢?妳告訴我,妳是不是江府派來的細作?」
啊?!
她心又怦怦劇跳起來。
他知道了多久?
「您說我有那等能耐嗎?少爺。」顯出一絲無奈模樣。
秦遊方緊盯著她瞧了片刻,忽然笑起來,伸手點點她的額頭。
「我看妳也沒那等本事。」
還在裝傻!真當他秦遊方那麼好欺嗎?
「不過,」他加一句:「事情可也難說,妳說是不?」
江喜多刻意笑出來,以退為進,一副不在意,道:
「那少爺您可得當心,當心我真是那江府派來的細作。」
「我會的。」秦遊方也跟著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