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這麼多年沒跟他們聯絡過了……」別說見了面之後要說些什麼,她就連他們的長相也都忘光了。
有點明白她處境的賀之謙,將那封她連拆都沒拆,就放到一旁的信再拿回她的面前,然後大掌在她的頭上拍了拍。
「不然,去死心也好。」
「死心什麼?」覺得這兩個字,在這時聽來格外刺耳的她,忍不住斂緊了柳眉。
「妳認為是什麼就什麼囉。」也同樣不老實的他,將老臉往旁一轉,邊吹著口哨邊跟她打太極。
婚事、公事、心事,三者在她心中打結亂成一團的詠童,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實在是沒有精神在這節骨眼跟他玩這套。
「老爸,我快結婚了。」就算去看到了陸曉生又怎麼樣?就算她承認她該死心的對象是陸曉生又怎麼樣?無論她再怎麼做,那只會在她這最亂的當頭,為她亂上添亂。
刻意忽略當作沒聽到這句話的賀之謙,拉了張椅子坐在她的對面,對她擺了副深表同情的臉龐。
「曉生他……」他低聲地說出這些年來她一直都不知道的事,「當年在他出獄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老家找妳,後來的那幾年,他也寄了很多信給妳,不過,都被爺爺燒了。」
她抬起一掌向他告饒,「老爸,現在不要跟我說這個……」
「可是妳動搖了對不對?」不忍心看她繼續把心事埋在心底的他,在她起身欲走時拉住她的皓腕。
「老爸。」詠童認真地以眼神向他表示拒絕再有下文。
「拜託妳就動搖一點點行不行?」再也沉不住氣的他,痛苦地把兩手插進一頭亂髮裡搔個不停,「妳要是再這樣繼續悶著,我就真的要叫那個肉圓半子了。」
「他是我的未婚夫,不是肉圓。」她以兩指緊擰著眉心,「還有,我說過很多次了,他只是胖了一點而已,你不要老是這樣叫人家。」
「什麼只是胖了一點?是胖得跟肉圓一樣好不好?」也不知道他家老爸挑人的眼光是怎麼回事,居然替他的寶貝女兒找了個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圓的未婚夫,光只是就體型這一點,那顆肉圓就不及格!
「你們這對父子檔夠了!」不吐不快的詠童,決定不再忍受那些古怪的代名詞,「一個叫他肉圓,一個叫他魚丸,他又不是路邊攤出產的!」
賀爸爸還是據理力爭,「可是他就是長得像路邊攤賣的嘛!」
就在他的話落不久,坐在隔壁房努力核對喜帖名單的賀詠正,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的名單探頭進來。
「老爸,我很堅持那顆魚丸是關東煮而不是路邊攤。」那顆在爺爺眼中家業挺大的魚丸,可是掛有招牌保證的。
「不都一樣是圓的?」賀之謙倒豎著眉瞪向插嘴的他。
他大咧咧地應著,「內容物有差啊!」
眼看自己的未婚夫就這樣被他們父子倆,你一句我一句丸的吵來吵去,詠童氣結地將他們兩個往外一推,動作迅速地把門關上,拒絕再跟這對挑三撿四的父子檔溝通。
這兩個男人真是夠了,她不管跟哪個人相親他們都有意見!挑家世、挑人品、挑長相、挑身材,就連對方鼻毛長不長他們也都有意見!在替她挑了那麼多年,也挑剔掉一大堆可能的人選後,沒想到由爺爺親自出馬,他們兩個還是有意見!再有意見,他們就自己去挑自己去嫁!
心火翻湧過度,險些令她揉皺了手中的信,忙放鬆掌指力道的詠童,目光靜靜落在那封信上。
這些年來,那對父子檔唯一不曾挑剔過,且把對方當成滿分過關的,就只有那個曾經懸在她心上多年的少年……不過,他已不再是她記憶中的少年了。
幾日前在捷運上衝擊性的回憶,在柔和的燈光下停映在她的面前,令她一手撫著胸坎,深屏住了氣息,回想著那雙臂膀遠比當年還要來得健壯,和那具也比當年來得寬厚的胸膛,晨光下的他,似乎也比她記憶中來得挺拔高大……
輕撫著隱隱作痛的心房,詠童輕輕放開了手中的信簽,粉色的信簽緩緩翻滾著身軀,掉落至地面上。
她還以為……她的愛情,早就已深埋在十七歲的泥土裡了。
為什麼他要挑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的面前?老爸不會知道,面對他,她不僅僅只是動搖而已,她是整個天空與地面全都被顛倒了過來,日與夜快速往歲月的背影裡回溯,而後,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負疚感,開始在她的心底蔓延。
當年是她說她要等他的,可是她沒想到,當她等到他時,卻是在她負諾準備嫁給別人的情況下。那天他在聽了她的婚期後,只是沉默著,並用一種看得她心慌的眼神看著她,他對這件事如何做想?是怪她不守諾嗎?還是對沒有等到他的她,感到失望?
她也不明白她與他之間,目前究竟算是什麼關係。
說是分手嘛,並沒有,說是因感情淡了而分開,也不是,相反的,他們分開的時候,正是在愛最濃的時刻,他們之間當然更沒有誰負了誰、誰做錯了些什麼,都沒有,他們就只是分開了而已,而這分開,是徹徹底底的分離,別說是見上一面,他們就連「聽說」對方的機會都沒有。
對於他,對於命運,她始終都無法恨、也不能怪,只是每每在下著濛濛細雨的深夜裡,在她因雨聲而輾轉難眠時,她會想問,那她這份等待的心情,又該怎麼辦?
她還記得他曾親口對她說過個故事。
刺鳥等待了一輩子,就只是等待著將銳刺刺進胸坎裡後,那僅有一回的淒絕吟唱,她不知刺鳥等待的究竟是死亡,還是那淒絕美絕的一唱?正如同她不知,用一生來等待一個人,究竟是種幸福,還是個悲哀?
這個答案,早已經淹沒在潮來潮往的歲月裡,或許,它還將會成為她一生的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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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家裡的那兩個男人,害她一整晚都夢到關東煮和士林夜市的小吃攤。
一早起來就覺得肚子已經飽得吃不下的詠童,頗為反胃地婉拒掉老媽的愛心早餐後,忍著一身的不適提早出門上班,在來到公司所在的大樓後,才一腳踏進門內,大樓內溫度明顯比外頭低的空調,就讓她打了陣哆嗦,忙不迭地把身上穿得不夠厚的外套再拉攏一點。
也許是來得太早,還未達上班尖峰時間的緣故,大樓裡往常都擠滿了人的十來座電梯,在這麼早座座都空蕩得很,按下按鍵的她,在三、四部電梯到達時,隨意走進了其中一部,按完樓層鍵後,她便靠在電梯壁上等著它將門扇關起。
就在電梯的門扇即將全部關起時,一隻大掌探進裡頭,並在她抬起頭來時迅速擠進電梯內。
「真巧。」陸曉生狀似意外地看著她,「來洽公?」
詠童眨了眨眼,一時之間還以為糾纏了她一整晚的夢境,正在她的面前上演,尤其是此刻他臉上的笑容,看來燦爛得一如以往……
「我在這裡工作……」猛然回神的她深吸了口氣,動作快速地半轉過身,「你到幾樓?」
「十三,謝謝。」他看了看她所按的樓層,頗意外他們的目的地竟是一樣。
也沒想到他要去同一層樓的詠童,在等了一會,卻沒人再進來這部電梯裡後,只能默然地按上了關門鍵,門扇一關,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就像是冷空氣般,一路自他所站立的地方,緩緩爬上她的身子,並滲透至她每一個緊張的細胞裡。
「你怎會……」總覺得兩人都不出聲很奇怪,在電梯爬升了一會後,她忍不住啟口。
「我來找朋友。」靠站在另一端的陸曉生,飛快地解釋她心中的疑慮。
「噢。」她點頭輕應,才想就快到達他們要到的樓層,也就快可以脫離這種尷尬的氛圍時,在她頂上天花板的燈卻突然閃了閃。
在她還搞不清發生何事時,一陣突如其來的震盪,令她飛快地刷白了臉龐,兩眼捕捉到她臉上表情的陸曉生,在電梯震動劇烈地晃動,不但停止上升,反而還往下滑了一、兩層時,長腿往前一跨,一手摟住她的腰際將她往角落裡帶,當電梯停止下滑時,在他們頂上的燈光也隨之一暗。
覺得自己還滿幸運的陸曉生,頗為感激地瞧了瞧上頭太配合他心意的燈光一眼,然後在角落裡坐好,騰出一手輕撫著整個人縮躲在他懷中的詠童。
過了好一陣子,當懷中的她不再將他抓握得那麼緊時,在一室黑暗中,他低沉的嗓音劃過她的耳畔。
「這裡的電梯常這樣?」他真喜歡這棟大樓招呼新客的方式。
「可能是停電也可能是地震……」被地底下的那只地牛搖過太多次,已經被震出恐懼症的詠童,直在擔心這會不會又是幾天前地震的小餘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