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津臉上破天荒地出現一絲赧然。「我從小就是這樣,早上剛醒時,腦子裡有一段時間只是一片空白,忘了自己是誰、身在哪裡,也一時認不出週遭的人。」
「噢。」這種說法太客氣了,他根本就是六親不認!
她接著又帶著失望地輕歎了口氣。
果然,剛剛老闆一副想侵犯她的模樣也只是這個怪毛病作祟……
他看了她一眼,繼續解釋:「隨著年齡增加,這片空白的時間縮短了一些。可是在我開始練空手道之後,反射動作也更快,儘管剛醒來時意識並不清醒,身體的本能卻能自動地作出反應,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不會冒險在我睡覺的時候跟我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難怪西瓜皮會那麼好心指引我上樓……」夏儂不滿地喃喃自語,心中又多添了筆跟小敏的帳。
「可是你以前上學、上班時不是得更早起床嗎?要是你睡過頭了,你的家人怎麼把你挖出被窩?」她又想到。
「他們就丟個鬧鐘在我房裡,讓它響到我醒為止。」他微微一笑。「不過我的生活一向很有規律,通常我也都在清晨就自行醒來,這種情形發生的機會不多。因為我昨晚修樓下廚房的水管修到三點多,睡前又忘了調鬧鐘,所以今天才會睡過頭。」
「那個……老闆……」她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出那個讓她好奇得要死的問題。「那你……你要是跟別人睡在一起的時候怎麼做?」
她是完全不介意他把以前有過的床伴踢到床下啦……只是好想、好想知道他以前是否有過床伴?若是,又有過幾個?
他沉默不語地在她身旁坐下,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才緩緩開口。
「我從來不跟任何人同床到天亮。」
「呃?」那是啥意思?他沒跟別的女人睡過?還是他從來沒跟任何人過夜?
當她正思索著是否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時,他的一個動作立即轉移了她的心思。
裴若津執起她那只先前被揪住的手,低頭反覆檢視,兩道好看的劍眉對著微微泛紅的手腕蹙了蹙。
「我弄痛妳了。」溫潤的嗓音中有著自責。
縱然心裡明白他只是良心上過意不去,但那語氣中的關切仍使她感到心頭甜滋滋的。
「沒有啦……」她連忙笑著說道,只覺得被他握住手的感覺好好。「別管那一點點指印,反正我皮膚黑,看不出來。」
他沒作聲,修長的手指用令人舒服的力道搓揉了起來。
溫柔的舉止令她的膽子又大了起來,兩隻大眼睛開始很不安分地亂看。
貪婪的視線由那兩排濃密的睫毛滑到高挺的鼻樑,然後落在那兩片厚薄適中的唇上,一星期前那一吻的甜美回憶再度回到她腦中,她禁不住想像若是更深入地吻上他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還有,那敞開的襯衫下的胸膛和平坦的腹部更是容易使人心猿意馬,要是能把臉貼在上頭就好了……
但是想歸想,她可不敢造次,剛剛的經歷仍令她心有餘悸,要是她再有任何不軌,老闆可能會把她從窗口丟下去。
「我嚇到妳了嗎?」突然冒出的問題打斷了她的遐想。
「沒……沒有。」只是把她的小命駭掉半條而已。
她想了一下又笑了出來。「其實我覺得你剛醒來的時候樣子有點呆愣,呆愣得很可愛。」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在無言以對的情況下只是低頭揉著她的手腕。
可愛?一個成年男人被描述為可愛,真不知道該感到高興還是屈辱。
「老實說,老闆給人的印象一直都很完美,總是風度翩翩,待人又和善、有禮,簡直就是理想的典範,今天發現你也有一個小小的怪毛--習慣,反而讓人感覺比較真實,比較好親近。」她坦承道。
他的動作霎時又凝住,但低垂的面孔使她無法看見他的神情。
「夏儂。」半晌之後他說道:「永遠別把我看作是個完美的人,因為我不是。」
在她眼中,他情願只當個男人,而不是完人。
而他的確也只是個平凡的男人,有心、有情、有欲,否則他不會在剛才動了慾念,幾乎情不自禁地想把她據為己有。
這個女人,就這樣巧笑倩兮地任他壓在身下,屬於她的體熱和柔軟像沸水上的蒸氣般撲向他……他雖不是色狼,卻也絕不是和尚!
「老闆。」她這時發覺他的語調有點怪怪的。「你是不是不高興被我吵醒?」
「沒那回事。」他朝她露出一抹熟悉的沈穩笑容。「妳別想太多。」
他放下她的手。
「妳先下去幫小敏開店,我梳洗一下,馬上下樓。」
約十分鐘後,「海岸線」的店主現身咖啡館。
「夏儂,把板子上的今日特餐改掉,小敏會告訴妳該換成什麼。」
「好。」盡責的員工立刻取下懸掛在門口處的小黑板。
「不要寫得太潦草,昨天有好幾個客人看不懂妳的字體。」裴若津邊吩咐邊走到吧檯後。
「那叫藝、術、字!」遠處傳來不平的抗議。
「睡美男總算起床了。」羅汛一臉愉快地放下第二杯咖啡。「是不是我們的儂儂公主把你吻醒的?」
裴若津對他的調侃充耳不聞,逕自為自己倒了一大杯鮮奶。
「你最近倒是來得挺勤快。」
羅汛露出招牌痞子笑。「我關心好兄弟的感情幸福。」
吧檯後的人靜靜地喝下半杯牛奶,擺明了欲裝聾作啞到底。
「我前兩天遇到俞神父,跟他聊了一會兒。」羅汛突然改變話題方向,臉上的神情卻仍賊兮兮的。「你知道他跟我透露了什麼嗎?」
「什麼?」裴若津很捧場地問道,略覺有趣地看著那張似乎知道某種重大機密的黝黑臉孔。
「他說青少年之家最近多了一名新來的義工,一個活潑的年輕小姐。」閃閃發亮的星眸密切地觀察店老闆。「據說那位熱心的小姐在第一天上工時就遞出一張二十萬元的支票……」他看到好友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很得意自己獲得了應有的注意力。
「然後呢?」雖然很不願意讓他稱心如意,裴若津還是忍不住要問。
「那是從某家精品店開出的支票,那個義工小姐只說她有個樂善好施的朋友想捐款,同時可以藉此節稅。她囑咐神父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可是她不曉得俞神父的聖經裡沒有為善不欲人知那套,所以多話的老頭就把事情告訴我,我又覺得或許你有興趣知道,故事到此結束。」
「是嗎……」裴若津看向另一端正低頭在小黑板上塗塗寫寫的窈窕身影,心中泛起一陣喜悅--和一股類似驕傲的情緒。
「我會說你的這個工讀生出手很大方……」羅汛逮到了他的眼神,因自己原先的猜測得到證實而在心中竊笑不已。「而且比她表現出來的更心細、更有愛心。」
「我知道。」
他早就發現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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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的焦糖瑪奇朵,由本店精心調製,不好喝不要錢。」夏儂裝腔作勢地把熱飲放在偷空到「海岸線」喝咖啡的死黨面前。
「熱心公益的夏老師,」葉以馨戲謔地問道:「怎麼樣?妳有沒有像日劇裡面的麻辣老師一樣把妳的學生揍得鼻青臉腫?」
身為多年密友,她自然已得知夏儂在一個多星期前成了義工的那回事。
夏儂很沒氣質地從鼻孔哼了一聲,把手裡的托盤放在桌上。
「現在的小孩真的很不像話,妳知道嗎?我第一次上課的時候,居然有個小男生問我是不是穿了魔術胸罩!」
「哦?妳怎麼應付?」
夏儂環視了咖啡店,確定一下老闆出門買吐司還沒回來,然後大大方方地在好友對面坐下,同時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包甘唄熊軟糖。
「我跟他說我是百分之百真材實料。」夏儂咧嘴一笑。「然後我要他去查出魔術胸罩的英文是什麼,叫他罰寫兩百遍。」
葉以馨大笑之後又深思地端詳著好友的面孔好一會兒。
「妳喜歡當兼差的義工。」她論斷。
夏儂沒否認,只說:「我看到那些叛逆的小鬼時都會想到以前的自己,差別只在我比較幸運,他們很多人都是因為家境太差才不得不輟學。」她邊說邊嚼著軟糖。「反正幫這點小忙對我沒有損失。」
「我不會把二十萬新台幣稱作小忙。」葉以馨平靜地說。「不過反正那是妳的錢,妳高興就好。」
「我還想到要替『曉風』節稅,這下妳不能說我對妳那家店不聞不問了吧!」夏儂一臉邀功地湊上前。
葉以馨只是不客氣地哼了一聲,然後注意到她的嘴巴動個沒停。「妳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吃糖啦?」
「只是要讓嘴巴有點事做。」她聳聳肩。「我戒煙了。」
「勸了妳這麼久,總算把我的話聽進去了。」葉以馨一臉欣慰,衷心高興死黨放棄了那個壞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