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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喬安娜·林賽

  「她活該。」

  「他有權管教他的妻子。」

  「他下手可以輕一點。現在誰來燒飯給他吃?」

  「作妻子的不該笨到激怒她的丈夫。」

  在幼小的敏麗看來,根本不要結婚是避免那一切發生的最佳方法。她不明白為什麼大部分的女人都沒有想到。當時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許配給了宋沃夫,所以自以為不可能與粗暴丈夫有所瓜葛,直到他站在那裡胸有成竹地聲稱她長大後要嫁給他。

  他當然是亂說的,於是她罵他是騙子,但他的話也嚇到了她,因為他聽起來是那麼有自信。她那年倒霉透了,因為她發現她想做的事大部分都是她永遠也做不到的。她還發現,或者該說是她的朋友發現,她的脾氣很壞,而且還沒想出控制的方法。

  那個騙子嘗到她壞脾氣的苦頭,但在她命令他離開時,他卻杵在原地瞪著她看。她再也受不了了。她要叫人把他攆出城堡,關上大門不讓他進來。

  她移動手臂準備把嘉嘉放回棲木上,以便離開鷹棚去叫衛兵來趕人。命令遭到漠視使她火冒三丈。她再怎麼說都是領主的女兒,而那個男孩只是陌生人。嘉嘉感覺到她的憤怒而振翅朝他直撲過去。

  嘉嘉的反應令敏麗吃驚,更令她吃驚的是那個愚蠢的男孩竟然抬起沒戴手套的手來阻擋獵鷹。嘉嘉還沒有受過狩獵訓練,還不會在聽到呼喚時飛回來。但狩獵是鷹的天性,只不過牠們通常不會攻擊人類。嘉嘉卻緊咬住男孩的手不放。敏麗上前準備說服嘉嘉鬆口,但男孩以閃電般的動作把嘉嘉甩開。

  嘉嘉幾乎是當場斃命。敏麗不需上前察看就知道牠死了,心痛使她發瘋似地撲過去攻擊男孩,一心要他為嘉嘉償命。

  悲憤使她失去理智,其實她並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直到她被用力推開,撞上其中一根棲木。她在跌倒時壓到自己的腳,聽到腳踝發出喀擦一聲,感到一陣劇痛襲來。但踝骨斷裂比疼痛更令她驚恐,因為她知道那種腳傷會使人終生殘廢。跛腳的人不會得到憐憫,只會受到冷落和歧視,最後大多淪為乞丐。

  她沒有叫喊,也許是因為驚嚇過度而發不出聲音。她至今都不知道她怎麼有辦法忍痛把骨頭推回原位,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那樣做,只知道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她不要一輩子跛腳。

  她的兩個朋友立刻跑去求助,因此她很快被抬進主樓裡。陌生男孩在弄傷她之後就不見了。她再也沒有看過他。但諷刺的是,由於她一直沒有喊痛,所以大家都以為她傷得不重,只是扭到腳踝,很快就會復原。

  只有喬安妮知道真相,陪她擔心跛腳的可能。堡裡的醫生連看都沒有看她的腳傷一眼就用水蛭給她放血。但話說回來,他治任何病都是用同樣的方法。他的水蛭被養得肥肥的。

  整整三個月,敏麗無法下床走路,也不肯脫掉緊緊綁在腳踝上的靴子,不敢看她的腳變成什麼樣子。她之所以綁上靴子完全是因為那樣似乎能減輕疼痛。

  但在疼痛完全消失後,她還是不敢用那隻腳走路或仔細察看它。最後完全是因為喬安妮抱怨睡覺時老是被那只靴子踢到,敏麗才不得不脫掉它,進而發現她終究不會成為瘸子。

  直到今日,敏麗每天在祈禱時仍不忘感謝上帝讓她的腳正確地自動痊癒,沒有讓她變成瘸子。直到兩年後她才得知那個陌生男孩的身份,和她確實是被許配給了他。他沒有亂說,但摔死嘉嘉和差點害她變成瘸子使她對他毫無好感。她討厭他,更討厭將來會被迫嫁給他。

  得知真相之後,她整整擔心了六年。但到十四歲時她不再擔心了。宋沃夫沒有再來過登博堡,看來永遠也不會來了。因此她決定一等她的朋友洛朗可以娶妻時就要嫁給他。

  爸爸一定會答應這件事的。她十分肯定自己跟洛朗在一起可以得到幸福,因為她非常欣賞他,而且已經跟他結為好友。但跟沃夫那樣粗暴的人在一起,她不敢想像自己的生活會變得多麼悲慘。

  他在小時候就長得很好看,成年後更是英俊挺拔。但他還是不能跟洛朗比,洛朗有天使的臉孔和巨人的身材,就像他的父親一樣,敏麗在他到傅貝堡探望洛朗時見過他一次。

  她和洛朗都被寄養在傅貝堡。幾乎是所有的男孩都會被送去接受騎士的寄養訓練,因為留在家裡,父母和家臣很可能會不忍心對他們太嚴苛。未來的騎士需要嚴格的磨練。許多女孩也會因習俗使然而被送去寄養,但絕大多數都是因為母親過世或經常不在家。

  她一到傅貝堡就因年齡相仿而迷上洛朗,但八歲的他身材異常高大,比一起受訓的男孩高出好幾個頭。而且他學什麼都是一學就會。她羨慕他嫻熟她想學的那些技能。

  他們就是在操場上相識的。她不肯乖乖待在女眷專用的閣樓裡學習縫紉刺繡和社交禮儀那類她毫無興趣的事。她感興趣的是搭弓射箭的快、持矛衝刺的狠和刀劈劍刺的准。她明白苦練的成效與回報就是生與死的差別。

  她和瑪葛夫人玩了兩年的捉迷藏,害瑪葛夫人經常徒勞地到處找尋她和企圖把她拖回閣樓。她向一位弓箭好手學會自行製作弓箭,他以為她只是另一個熱心求學的年輕扈從。

  她和洛朗有一個極大的共通之處,所以他們能結為好友。他們兩個都與同年齡的人大不相同:敏麗痛恨婦道婦藝,洛朗則是身材和能力超乎常人。

  自從洛朗幾年前返家度假時順道來訪之後,她就沒有再和他見過面。不像她,他仍然在傅貝堡,而且會在那裡一直待到被冊封為騎士。

  但他可能已經被冊封為騎士了。他們雖有聯絡,但不是很頻繁,因為書寫信件很花錢,更不用說是寄送了。她最近一直拖延著沒有寫信給他,因為她想要提議他們結婚,但不知怎麼開口才好。

  正在思索如何使父親同意解除與宋家的親事時,她聽到馬匹靠近的聲音。接著她看到一個人騎著馬緩緩走向她所在的那棵大樹。但兩眼看著地面的他不會注意到她的。她過了一會兒才認出他是跟沃夫一起來的騎士之一。

  令她驚訝的是,他在她的樹下停下來說:「你確定那根樹枝夠粗,不會被你壓斷嗎?」

  敏麗渾身一僵。她躲在樹上時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連在這片林子裡訓練獵鷹而必須經常抬頭看的馴鷹師都沒有。而那個騎士連瞄都沒有朝她的方向瞄過一眼。但此刻他正用一對深藍色的眼眸望著她,雖然不及沃夫的眼睛那麼藍,但已十分相似。

  「你不會是宋沃夫的兄弟,因為他是獨子。」她猜道。「所以你八成是他的表兄弟?」

  他吃了一驚,但隨即低聲輕笑。「認識我們的人大多不會認為我們有親戚關係。你怎麼會認為我們有?」

  他們長的確實不相像。他比沃夫矮許多,也瘦許多。他的頭髮是淺褐色的,沃夫的髮色卻十分烏黑。他們的骨架也大不相同,他的下巴比較圓,鼻子比較寬,眉毛筆直濃密,不像沃夫的彎如新月。

  但她自認沒有猜錯。「你們有相同的眼睛,雖然你沒有他的藍,但還是相同。」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錯。我們的父親相同,但我出生在村子裡。」

  原來是私生子。這並不稀奇,有些私生子甚至在沒有婚生子時成為繼承人。但令敏麗納悶的是,他並沒有像他弟弟那樣引起她的反感。也許是因為那對笑瞇瞇的眼睛使他看來真的很和氣。他看來一點也不具威脅性,也許他們兄弟真的是不同類型的人。

  「你到這片樹林裡來做什麼?」她好奇地問。

  「找尋向貴族女子開戰的笨蛋。」

  他說的貴族女子顯然是喬安妮,找的顯然是在林間小徑突擊的歹徒。米羅爵士找他幫忙?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樣做,因為登博堡有許多家臣騎士和五十多個士兵。

  「你是不是該在樹枝折斷前下來?」他建議。

  「我沒有那麼重。」

  「你的個子是很小,但我認為你的實際年齡比外表看來大。」他說。

  「為什麼那樣說?」

  「就你表面那個年紀的農奴而言,你太精明。」

  她這才明白他跟他弟弟一樣不知道她是誰。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而且太放肆。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人?自由民嗎?」

  「我倒還寧願當個自由民,老兄。不,我是柯奈傑的女兒。」

  她看到他扮個苦臉,聽到他咕噥:「可憐的沃夫。」這句侮辱人的話很可能不是有意說給她聽的。如此聽來,他同情他的弟弟不得不娶她,對不對?他當然不是同情她不得不嫁給一個粗人莽漢。但話說回來,男人何時考慮過女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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