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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古離

  尤素然注意到他說話時神采飛揚,雙眼閃著光彩,很是吸引人。甚至讓她覺得此刻滿頭亂髮、滿腮亂胡的他,非常帥氣。

  「在他協助下,我們計畫的第一口井不僅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工程經費亦節省了四分之三。工程團計畫在該市方圓五十至一百公里處鑿井三十口。因預定鑿井的地區均為偏僻荒蕪、交通不便的貧民區,預計一個月只能完成二至三口井,約需一年的時間方能完成三十口井的挖掘工程,屆時將嘉惠貧民三至四萬人……」展鴻的眼神遙遠,幾乎又見到了南非那一望無際的地平線、藍得不似真實存在於人間的天空……

  她沉默了片刻,輕聲地問:「是什麼原因讓你回來的?」應該有什麼特殊原因或特殊的人,才能讓他舍下鑿水井的成就和滿足感吧?

  展鴻回神微微一笑,「那幾年拋家棄業的任性,原本就是我向我大哥偷來的,能去那一趟,我已感到滿足。」真好,她沒有出現不耐煩的表情。他原本有些擔心自己的話題會令她覺得枯燥,不過,當他迎著她的目光時,他只見到一片沉靜,不是無聊,而是一種專心聆聽的沉靜,讓他有一份舒適感。

  她指指那兩個騎完電動貓熊後,改開長頸鹿月球漫步車的小孩,「原來你就是導致他們的父親自公事中抽不開身,而冷落他們的元兇。」她的語氣很正經,眼眸裡卻透著淘氣。

  「才不。」他連忙辯解,「是我大哥身上的家族遺傳基因太強,自願汲汲營營的埋首公事裡。」他既不願承認自己是禍首,更不願讓她留下對他的壞觀點,然而是為了什麼,他不知道。

  「家族遺傳基因?」他焦急的模樣帶點孩子氣,令她莞爾。

  展鴻看著她泛著笑意的眼,像兩顆黑夜中發亮的星,更像南非開採出的頂級鑽石,引得他自然而然地開始解說:「我們家族的男性,身體裡隱藏著一種名叫『工作狂』的基因。」她的臉頰不知是被熱巧克力溫暖了,還是被冬季裡的冷風刮的,紅撲撲的,很是可愛,他看得有點發愣。

  「呵,怎麼說?」她的輕笑聲勾回他的神智。

  「我祖父原本是個勤奮的果農,雖然不算富裕,但日子還過得去。後來因為政府重劃上地,又遇上都市計畫變更,所以祖父那片果園地價一夕間暴漲,就連另外一塊甘蔗田也變成商業區,在數個財團爭相高價競購之下,我們家族得到大筆資金,開始由農轉商。原本只是求個安穩小康,豈料,我們家族裡的男性像是中了工作的毒癮,一個個都是工作狂,也一個個在壯年時期並發各種過勞致死的毛病……」原本沒想透露那麼多的,但在她面前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唔,壯年?那麼……」尤素然微微皺眉,「貴家族的女性很辛苦。」其實她想說的是,嫁入展家的女人,若不是得早早守寡,就是得早早改嫁。

  「不,如果是我的--」他想對她說什麼?展鴻驚覺不妥地閉緊嘴,訝異自己怎會想告訴尤素然,他的妻子絕不會辛苦……做啥對她說那些,莫名其妙!他暗地裡啐了自己一聲。

  這時,小容、小宇歡天喜地的跑了過來,兩個小孩指著一圈又一圈盤旋在半空中的飛車軌道,「我們要坐那個咻咻會飛的車!」說著,一輛飛車便轟隆隆的在軌道上一馳而過。

  尤素然望了一眼十二歲以下孩童禁止搭乘的飛車,淡淡地說:「你們年紀太小,還不能搭那種飛車。」她指指另一圈架在高處的軌道,「空中火車倒是可以。」

  兩個小孩有點失望,但轉頭看看速度較慢的空中火車,也覺還能接受,小容嘟嘟小嘴說:「姨和江鳥叔叔和我們去搭火車。」她話一講完就拉起弟弟的手,急著轉身要沖去上車處。

  展鴻接過尤素然手上的空紙杯丟進垃圾桶,自長椅上站起身笑著說:「走吧。」他也想拉住她的手,可是忍住了。

  「不行。」尤素然跟在他身後,慢吞吞地說:「你和他們去玩就好。」她的音調中有些許難以察覺的緊張。

  展鴻覺得奇怪,「為什麼?」

  她抿抿唇,似乎有點難為情,小小聲的說:「因為……我懼高。」

  「呃,我們住的公寓位於七樓,」他感到詫異,也感到好笑,抬頭望了眼空中火車的候車站,「那空中火車鐵軌高度也不過只是三層樓高。」

  她偏頭瞥了他一眼,清楚地在他眼裡看見笑意,她彆扭的回答:「在家裡時,不往陽台下看就不是很怕……」有點自欺欺人,但已是她對於住在都會裡的最大妥協。

  原來她並不是沒有弱點的。

  「呵。」展鴻輕笑。

  ***

  展鴻所在的辦公室裡堆滿了終端機、螢幕、印表機、傳真機,和各式各樣的電腦裝備。一束東電纜線爬在牆上,沒入天花板、或固定在地板上。一堆堆報表紙堆在擱架和櫃上,厚重得像地質上的沖積層。

  「混蛋周鳥!」

  他咬著煙瞪著電腦螢幕,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移動,嘴裡也沒閒著,「沒事出什麼車禍,害得我--啊,可惡!」忘了彈掉的煙灰掉在鍵盤和他的手指上。

  展鵬甫回國,便在回公司途中發生重大車禍,雖說緊急送醫後並無生命危險,卻也斷了兩根肋骨、一根腿骨,得留院觀察一陣子。

  展鴻必須在最短時間內瞭解公司營運狀況、並掌握狀況,然而,這談何容易。他甚至沒有辦法抽空與展鵬在電話裡叫罵,僅能就著公事簡潔地討論。

  他總是坐在有滑輪的椅子上,以運動鞋撐地,從這一端滑到另一端,忙碌地檢查各個螢幕。他的鬍子還沒來得及刮、棉衫和開襟毛衣也還沒來得及換成西裝,便夜以繼日地待在公司裡寸步不離。

  對每個來去的秘書及助理而言,展鴻只是發光螢幕前的黑色剪影,他們很少能看到他長滿大鬍子的臉。

  ***

  啊,原來展鴻可能是長這個樣子呀。

  尤素然帶著小容,小宇前往醫院,當她見到病床上的展鷗時,第一個閃過腦裡的念頭,就是揣測著展鴻的真正長相。過去她不是沒在公司裡見過展鷗,但那時她只是遠觀,心中並無其它特別想法,所以也沒仔細留意過展鷗的五官。

  她不禁在心中為展家兩兄弟粗淺地做了比較。展鵬五宮峻削,眼神銳利,一望即知是個對任何事物都雄心勃勃的人物;展鴻目光清澄,明朗中帶著幾分可親,較像是個鄰家兄長。展鷗面對自己兩個孩子時,或許是長久分居兩地,也或許是天生冷情,感覺不到特別的親愛熱絡,反倒展鴻這個叔叔十分疼愛侄兒、侄女。

  沒有得到父親擁抱的小容、小宇顯得畏縮及落寞,尤素然拉緊他倆的小手,在掌心裡捏捏他們的手指,以示安慰。

  病床旁圍了幾個公司高階主管及秘書,不停地記錄著展鷗的指示。醫護人員不時進來表示會客時間已過,但只得到展鵬冷漠不理的回應。

  當尤素然聽見展鵬交代其中一位秘書,要他安排人將兩個小孩立即送回加拿大,交給他們已聯絡返家的祖母時,她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了。

  「總經理,今天是平安夜,至少讓他們留下來過節吧。」

  兩個小孩巴望著就是和父親過節,但這父親實在太過殘忍!她甚至惡毒地想,這兩個孩子會知道展鵬是他們的爸爸,全是因為旁人不斷地告訴他們他是,久而久之他們才認為他是。

  展鵬濃眉一揚,這時才將目光瞥向牽著兩個孩子的尤素然,發現她的態度不卑不亢,雙眼直視著他,話語不是請求,僅是陳述。

  「小容、小宇?」他將目光調向兩個孩子。

  小容、小宇往尤素然身側縮了縮,朝父親微微點下頭,表示他們想留下來。

  「你們想怎麼樣,要用嘴巴說出來告訴你們爸爸呀。」尤素然低聲告訴他們。她不是鼓動小孩反抗父親,而是教導他們有話、有意見、有要求,就要明白地告訴父親尋求溝通。

  小容抬頭望了尤素然一眼,得到一抹微笑,她鼓起勇氣囁嚅地說:「爸……爸爸,我……我想留下來過節……」

  「小宇?」展鷗的目光栘向兒子。

  「我……我和姊姊一樣。」小宇的音量很小,但已足夠讓展鷗聽見。

  展鷗將目光移回與尤素然對視,「吳秘書交辦你照顧他們的?」他的問話總是很簡潔。

  「是。」

  她敏感地發覺展鵬略過陳經理,直接提到吳秘書。多奇怪啊,總經理為什麼記得業務部陳經理的秘書姓「吳」?況且,陳經理的秘書有兩位……

  「嗯。」展鵬的眼底快速地閃過一絲恍惚,但隨即恢復冷峻,他對小容、小宇說:「你們跨年後就回加拿大陪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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