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尤素然進浴室放滿一缸的熱水沐浴,高溫、熱氣及茉莉花香味應該能放鬆她的精神、鬆弛緊張的肌肉和化解心靈疲憊,但事實並非如此。
沐浴完,她擦乾身體,穿上棉質睡衣,忽略掉睡前的柔軟體操,直接將自己摔進床被裡。心中的焦慮仍未完全消散,她以為自己會失眠,意外地,她一下子就陷入無夢的熟睡中。睡眠中沒有展鴻幽靈似的出沒,沒有擔憂他雙眼的熱力威脅,只感到床被逐漸被她的體溫偎暖,她自顧自地沉睡在一片漆黑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睜開眼睛,心臟狂跳起來。她莫名其妙地完全清醒了,緊張地注意四周狀況,但不明白為什麼。
「唉……」
尤素然發誓,她的確聽到有人發出一聲歎息。
「誰?」她惶然不安地大聲問道。
沒有人回答她。
「是誰?」她跳起來,用力扭開床頭檯燈,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她瞇著眼看著四周狀況。
她全神貫注地聽著四周的動靜,心臟在胸口猛跳,就像飛蛾在紗窗上拍翅般。
沒有人? 她跑去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先看看浴室,再掀開窗簾看看落地窗外的陽台。
還是沒有人……
鈴--鈴--鈴--
一陣電話鈴聲把尤素然從惶恐中拉回現實,她接起電話,還沒開口,話筒傳來的卻是電腦語音,是賣靈骨塔的推銷電話。
「王八蛋!三更半夜賣靈骨塔?以為把人嚇死了就有生意做嗎?無聊!神經病!」她氣得拋開淑女風範地咒罵著。
「唉……」
尤素然瞪大眼,頸後寒毛根根豎起,她又聽見那個歎息聲了。
「到……到底是誰?」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問是問了,可是她並不希望真有人回答。
「可……可惡,別在這個時候……」她懊惱地明白那聲歎息的來處,隨即退後一步,不經意碰到桌上某樣物品,她低頭一看,是她的行動電話。
「合該是這樣的嗎?」
她揉著發痛的額頭,拿起行動電話,看著螢幕上顯示的最新一筆資料,她按下撥出鍵……
***
「你怎麼沒立刻奪門而出?」門一開他便開口問道。
問清敲門的人是誰,尤素然才開門,然後,她怔愣地張大眼,不答反問:「你是誰?」
「展鴻。」他跨進門檻,脫下球鞋放在玄關處。
「你……你……你……」她愣愣地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我、我、我刮了鬍子。」他好笑地回頭替她將門關上。
高個子、寬肩、長髮、毛衣、球鞋……都沒變,但展鴻臉上乾淨得連點胡碴都沒有,若不是認出聲音的確屬於他,尤素然怎麼也不相信面前的人真的是他。
「你的臉有兩種顏色。」她發現他刮掉鬍子的下半部臉孔膚色較淺,胡根處泛著淡淡的青色。
「之前曬不到太陽,當然是那個樣,過陣子臉就一個顏色了。」他往屋裡走,又問一次:「打電話給我之前,你怎麼沒立刻奪門而出?」
尤素然看到他臉上佈滿惺忪的疲憊,也看到他從口袋裡掏出煙點上,她猜他或許是想藉以驅散睏意。
她不喜歡有人在她屋裡抽煙,但話說回來,他可能也不喜歡半夜跑來這裡,嗯,可能吧……
生活就是一種妥協,所以她妥協了。
她原本想拿個小盤子代替煙灰缸,接著發現不用麻煩了,他就站在流理台邊,他抽煙、她喝茶。
「因為外面好冷,而且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後,就覺得跑也沒用。」
這男人果然陽氣十足,她望了四週一眼,強烈地感覺到氣氛與先前完全不同。
「你不怕?」展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無神論者,因為他極少去想這方面的問題,也不曾讓這種怪異現象困擾過。
他扭開水龍頭將煙熄滅,拉過她,在矮桌邊坐下。
尤素然吁了口氣,「偶爾不怕,偶爾怕。」她雙肘支桌、雙掌捧臉地說。
少了大鬍子的臉型偏瘦長,原來他不是肉餅大圓臉哪,哎呀,簡直就是個俊男……尤素然好奇地盯著展鴻看,覺得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
「什麼意思?」他知道她為什麼直盯著他看,因為當他照著鏡子時,也覺得自己非常陌生。
「精神力強的時候不怕,也遇不到,但精神力弱的時候就很怕,也很容易遇到。」她生來就是這種體質,也不曉得該如何改善。
「你常遇到這類事情?」他比她還感到緊張,其實他是心疼她得受這種精神折磨。
「其實也還好,從小到大,我煩心的時候不多……」她突然想起自己為什麼會煩心而讓「那個」有機可乘。啊,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她又皺起眉心。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展鴻明白她所說的「煩心」從何而來,明知不該沾沾自喜,但他還是覺得高興。
「應該上床睡覺,但太、太、太危險了。」她強調似的一連說了三個「太」字,並瞇起眼斜瞪著他,意思是,他就是那個「危險」。
「我很高興你有事,第一個想到我。」他更想說他可以陪她上床睡覺,但他覺得那太輕佻,這類男性幻想,還不到可以對她說出口的時候。
「唉……」她忍不住歎息。
她無法否認,她的確是第一個就想到他。是呀,她還有哥哥姊姊、同事朋友,但她偏偏就只想到他……她完蛋了!
尤素然發出一聲短笑,把掉到臉上的一綹髮絲撥到腦後,她的眼神教人難以看透,「不行,太便宜你了……」她還未失去鬥志呢,豈可輕易舉起白旗?
「那麼,我該怎麼收買你?」展鴻爽朗地笑,見她猶自掙扎的苦惱表情很是可愛,也很逗人。
「嘖,我瘋了才告訴你。」她笑啐了他一口,覺得他問的問題很滑稽。
「好吧,那你至少該告訴我,要如何讓你發瘋?」最好是能為他瘋狂……
「你這人真是……」她好氣又好笑,有股想拿桌上茶杯丟他的衝動。
「呵,你笑了。」他安心了。
尤素然定眼看著他,明白他心眼不少,但又不覺得討厭,相反地卻感到窩心,那令她產生某種傾心感。她收斂心神,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心。
「謝謝你。」她輕聲說。
「不客氣。」他微笑地說。
***
接下來時間,他們聊天、喝茶,甚至還挖出躲在廚櫃深處的快餐面沖熱水吃。當展鴻忍無可忍地推開落地窗,到陽台上抽煙時,尤素然看見天幾乎完全亮了,灰濛濛的天色透著一點金黃。
太陽照在遠處高樓建築上,現出淡淡黃黃的光影,天邊的月亮變得若隱若現,只留下一抹淺淺輪廓。
她沒有走近陽台,僅是朝著陽台上背著光線將雙臂搭在欄杆上,面向她的人說:「你該回去了。」
「我家就在你家隔壁。」他的笑容隱在背光的暗影中。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曉得他說得沒錯,但也曉得他故意裝作沒聽懂她的話。「我是說,你該回公司去了。」天亮了,她的恐懼也隨之消散無蹤。
「晚上來探監?」成天關在公司裡,讓他覺得像是在坐監,刑期長短視他順利進入公事狀況所花的時間而定。
她該拒絕嗎?她覺得該,但又覺得對他有所虧欠,當她需要他時,他迅速地出現了,不是嗎? 所以她不得不點頭,「好吧。」
「晚飯?」今天的工作情緒一定不錯,他開心地想。
「嗯。」就便利商店的微波便當吧。她有點壞心眼。
「別又是你櫃子裡的陳年泡麵……」他先提出意見。
「保證不是。」看來,他被有蟑螂味的泡麵給嚇著了。
展鴻走進屋裡,隨手將落地窗關上,然後在她面前站定,「你確定你沒事了?」對於要放她一人獨處,他仍有些擔心。
「嗯,確定。」其實昨晚當他走進屋內的那一瞬間,她便已經恢復堅強的精神力了。他此時的眼神,她有點熟悉,也猜得出他即將做什麼,也明白自己難以抗拒。
他低頭給她一個帶有煙味的吻。
第六章
尤素然一覺醒來已是正午,她躺在床上瞠眼望著天花板,細細地回想昨日與展鴻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反省著自己的行為舉止。
她發現她的態度竟是那麼地曖昧,雖然嘴上一直說著推拒的話語,卻允許他的親近、允許自己的放任……
她起床沖了一杯即溶咖啡,有點坐立難安地在屋裡走來踱去,一會兒想著他今天可能會過得很辛苦,睡眠不足,仍得應付成堆的公事,開不完的會議;一會兒又甩頭逼自己別將心思放在他身上。
她看看時鐘,撥了通電話給二嫂,探問小容、小宇的情況,知道他們上午一起去逛超市,就像尋常親子般開心的買零食、買日用品、買晚餐的菜餚,還約好了晚餐後和二哥去寵物店替波波買玩具。
雖然公司給的加班費她將會領得很心虛,但她還是放心地讓二哥夫婦繼續「霸佔」住小容、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