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自以為是了!」他橫身的阻擋,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壓力,幾乎刺穿了她的保護牆。是以,她急於繞過他,想脫離這樣的處境。
但徐中曦卻不給她機會,再次以身體阻擋了她——
「我承認我第一次給你的印象太壞;我也承認我強吻你的行為,實在欠缺君子風範,但請相信我,此刻我的心是真誠的……」他凝視著她,深深的。
此刻,他眼中的狂野不見了,深邃的黑色瞳孔射出一道令人無法阻擋的柔情,這目光——伴隨著過往行人的頻頻注視,漸漸融化了她未曾開啟過的心防,外在那一層保護膜逐漸崩落。
最後,她的自尊與倔強投降在那道愈來愈柔和的眼中。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無力地道。
「我不想做什麼,我只想讓你重新認識我,給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看著她,他再次遞上了手上的花束。
遲疑地望著他好一會兒後,終於,她垂下眼簾,搖搖頭輕輕一笑。接著,她伸出手接過他手上那一大束滿天星,安靜地望著他。
「我想找個氣氛好一點的餐廳吃點東西,你能不能給我一點建議?」
這句話中隱含的邀請意味,讓徐中曦眼中閃過一抹不可置信的狂喜,但,他仍不敢確定地問道:「今晚……你不用上班嗎?」
「今晚我休假。」她仍是定定地看著他。
聞言,徐中曦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著,他毫不隱藏地將所有情緒全宣洩在眼中那兩簇跳躍的勝利火焰中。
「你的運氣不錯,」他嘴角的笑愈蕩愈開,「我剛好知道個很棒的地方!走吧!遲了可是沒有位子的。」接著,他作了個請的手勢。
這一次,范凝素沒有遲疑地抬起腳步,邁出了改變她一生的步伐。
???
半小時後,他們來到一家充滿思古幽情的中式餐廳。
一進門,范凝素的心立刻被一波又一波的驚奇佔滿,因為,她從來不知道,在商業氣息如此濃厚的台北市,竟然還能找到如此樸實的地方。
餐廳的總坪數不大,空間中卻充滿了濃濃的「中國味」,沒有譁眾取寵的燈光擺飾,也沒有講究排場的假山流水,觸目可見的只是原木色的圓形桌椅,自然地分散在偌大的空間。
牆上掛著的幾幅巨大山水畫,呼應著圓桌上古樸的油燈,加上那飄散在空氣中的悠揚樂章,讓人不自覺地卸下防備,投入那一片寧靜中。
心中的驚奇未落,另一驚奇又至。才走了幾步,范凝素的腳不自覺地停在一幅山水畫前,眼睛立即不受控制地定在畫上。
那幅畫的內容相當簡單,層層疊疊的山巒上,瀰漫著裊裊雲霧;若隱若現的山巒頂端有座簡單的木亭,亭中有一位著白色儒衫的男子仰頭望天,山風徐徐吹來,男子衣袂飄飄,長髮隨風飄揚,那種孤傲與灑脫盡在不言中。
見她久久未動,徐中曦也沒有催促她,只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瞅著她的背影。
「你喜歡這幅畫?」終於,他忍不住問道。
「這畫……很感動我。」范凝素點點頭。
「你懂這幅畫?」她的話讓他一怔,若有所思的眼倏地轉成銳利。
范凝素仍怔怔地站著,她沒有回頭,仍沉浸在作者的意境中。悠悠地道:「作者似乎想藉著一種遺世獨立的飄然,來掩飾內心的孤獨與滄桑,那種渴望被愛的感覺雖然很模糊,但,我似乎可以感覺得到。」
不知怎麼搞的,這畫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水晶廳前的那兩幅字與畫,風格上雖不若此畫給人那麼強烈的感覺,但畫中所隱含的那份蒼涼,似乎是一樣的。
聞言,徐中曦心頭猛地一震,一股異樣的光芒迅速自眼底升起,化成一種防衛。他沒有再開口,只是炯炯地盯著她的背影。
突然,一個意外的聲音響了起來——
「中曦,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人了呢!」
這聲音將徐中曦的神智拉回現實,也打斷了范凝素的凝視。兩人同時回過頭,正好迎上一位神采奕奕的年輕人。
「緒崗,好久不見。」徐中曦立刻回應了一個淺笑。
李緒崗是他大學同學,同時也是這家店的老闆,在學校時,兩人的交情不錯;出了社會以後,大家各自為前程打拼著,聯絡不似以往那般頻繁。
「真的好久不見!」李緒崗親切地伸出手與他重重一握。「這麼久沒來,我還以為你把我這個老同學給忘了呢!」說完,他自然地把目光移到他身旁的范凝素身上。
他本想打聲招呼,不意映入眼簾的會是這麼一張絕世姿容,一時之間,驚艷讓他忘情地睜大眼,失態地直盯著范凝素。
雖然這種驚艷的目光已不是第一次,但這樣目不轉睛、近距離的大膽凝視,還是讓范凝素不自在地垂下了臉。
「緒崗,你這種打招呼的方式,把人家女孩子嚇到了!」徐中曦以打趣的方式出聲提醒對方,替她解了危。
李緒崗這才彷彿如夢初醒地道:「對……對不起,」他靦腆一笑後,搔了搔頭。「我見過的美女實在太少了,一時失態,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范凝素笑笑地原諒了對方的坦白。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李緒崗趕緊找話題化解:「怎麼?中曦,在欣賞自己的作品啊?」
孰料,這話卻引來意料外的反應,只見,徐中曦眉頭是立刻皺了下來;而范凝素則是一臉的驚訝……
兩人的反應立刻讓李緒崗知道,自己一定說錯些什麼了,當下,他立即轉移話題道:「中曦,來,我幫你找兩個好位子,你一定要嘗嘗我們新推出的招牌菜!」說完,他慇勤地將兩人領到一處獨立、較不受干擾的地方,協助他們點完菜之後,立即藉故離開。
過程中,范凝素始終以一種異常安靜的目光直盯著徐中曦;而一直等到李緒崗離開,徐中曦才對這令人難以遁形的目光提出質疑。
「很訝異嗎?」他躺進了木製竹椅中,自嘲地一笑,「我竟然是那幅畫的作者。」
范凝素沒有掩飾自己的感覺,緩緩地點點頭後,忍不住問道:「我很好奇,到底什麼樣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是水晶廳前那個憤世嫉俗、惡意羞辱她的徐中曦;還是奪取她初吻、狂妄自負的徐中曦;抑或是,隱藏在畫作之後、那個孤獨渴愛的徐中曦?
今日的發現讓她對他初建立的印象在剎那間模糊,她突然有種想深入瞭解他這個人的衝動,想找出隱藏在畫作之後那個真正徐中曦的面貌。
「你認為呢?」他逃避了她的問題,逃避了那雙彷彿能看透人心的清亮眼眸。
「或許,人們所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你隱藏在畫作之後。」她的眼明亮有神,似乎想看穿他。
她的話一針刺入他心坎,戳中他心中那不為人知、刻意隱藏起的傷痛。
「人——本來就有很多種面具,戴上面具的目的全都是為了保護自己,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不自然地變換了下姿勢,故意淡化她話中隱含的意義。
聞言,范凝素只是定定地望著他,一會兒,才反問道:「既然這樣,我倒很想知道,你現在是戴上何種面具面對我?」
徐中曦一愣,接著哈哈一笑道:「你反應實在太快了,我看以後跟你說話得小心一點,免得自陷泥沼、掉入自己挖的泥坑裡。」他的神經因這一笑似乎鬆懈了許多。
「其實,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我,想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後,你有的是機會,就怕你根本不給我這樣的機會。」他眨著雙眼、語帶雙關地道。
「基本上,作畫只是一種興趣,隨筆拈來而已,並不像你所說的什麼充滿了孤獨與滄桑、渴望被愛,真的是你想太多了。」他隱藏起內心被猜中的脆弱一隅。
見他扯開了自己的問題,范凝素本想再說,侍者卻在此時把菜送了上來,話題不得不暫告一個段落。
「來吧!這餐廳的料理相當不錯,嘗嘗看。」見她有持續剛剛話題的意思,他藉著布碗擺筷的動作,掩掉了她眼中的不以為然。
「不聊我了,聊聊你吧!」替她添飯的同時,他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我?我沒什麼好聊的。」她淡淡地回話後,接過他遞來的飯碗。
「是嗎?我倒不這麼認為,」他有意無意地瞄了她一眼。「對於你這麼辛苦兼兩份工作一事,我就相當好奇。」
他的問題直接敲中她心中傷痛的根源,一下子,湧起的黯然讓她眉頭揪了起來。
「對不起,或許我不該用『好奇』兩個字,請你相信,我並沒有挖你隱私的意思,我只是……想瞭解你的一切。」注意到她眼底的異樣,他放下飯碗,誠摯地注視著她道。
她無所謂的一笑後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人生並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既然上天給了你這樣的命運,你就沒辦法逃避,因為,再怎麼逃避,那包袱始終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