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塵燈火落盡洛杉磯城的每一個角落,那些交織縱橫的流麗光影投射出這個大都會的形狀,以及街道上一個個騷動著的靈魂。隨手推開閃爍著活躍光彩招牌的酒吧大門,伊森立刻皺起了眉頭——
這家叫作Formosa的酒吧,滿室的煙霧,熱鬧的音樂,實在不是個談事情的好地方,適合來喝杯小酒,沉醉樂音……可伊森偏偏就不是來喝酒聽音樂的。
「嗨,這裡這裡!」
伊森俐落的眼睛稍作環視,就看見了蘭斯太太——他要見的人,她正坐在吧檯上向他招手。他才剛走過去坐下,就聽見打扮得妖嬌的女酒保對著借酒裝瘋的酒客大吼:
「喂!再不把你的臭手拿開,小心我把酒瓶往你頭上砸!」
伊森的眉皺得更深,「你怎麼挑了這個地方?」
「哦,我喜歡這裡的音樂。」蘭斯太太幽幽地說:「滿有氣氛的。」
氣氛?她不曉得她都快要身無分文了,還有時間講氣氛?伊森搖了搖頭。
「你喝什麼?」美麗的女酒保艾莉罵完人,轉頭上下打量了一眼伊森,眼睛倏地亮了起來。
「好個耀眼的男人!意大利男人的深邃五官.性感的唇、鬍渣微現的下頷……這是張浪漫又優雅的臉,可偏偏那雙眼睛卻又充滿了冰霜似的冷漠,更耐人尋味!
「你是第一次來吧?從來沒見過你。」艾莉的口氣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僅輕柔嬌媚,還帶著點性感挑逗,是那種看見夠格的獵物,恨不得要一口下拿來當晚餐的神情。
伊森微微一笑,他很清楚自己對女人的吸引力,但他絲毫不願意浪費時間,只是簡單地說:「給我啤酒吧。」
艾莉失望地走了,伊森這才能不受打擾地跟蘭斯太太討論正事,他直接切入正題:「蘭斯太太,蘭斯先生願意支付你一年三萬美金的瞻養費,這已經是他所能支付的最高限度了,你也知道他並沒有什麼資產。」
「不是我不願意和解——」蘭斯太太哭喪著臉,「而是一年三萬,我還要養兩個孩子,怎麼夠我用?」蘭斯太太說著說著,快哭了。
唉……這就是伊森為什麼不願意打離婚官司的原因——總像在欺負女人似的。
可是蘭斯先生又是他多年的老客戶,這個Case他非接不可。伊森皺著眉頭,只好拿出他律師沒良心的本性,繼續對蘭斯太太施壓,「如果你仍然不願意和解,那就法院見吧。可是我提醒你,法官可是一板一眼的,有多少財產分多少份,到時候說不定你連三萬都拿不到。」
「那個死傢伙,他又不是沒有錢,為什麼那麼小氣,一年只給我三萬?」蘭斯太太是急了,也氣,聲調愈抬愈高,再加上酒吧裡不曉得為什麼嘩然起哄,又是口哨又是掌聲,她不得不大吼:「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傢伙把財產都過戶給他外頭那個妖精,再來跟我喊沒錢!」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那些嘈雜鼓掌的聲浪,完全蓋過他倆的對話,伊森不得不停止談話,目光隨著酒吧中的群眾一起投向喧嘩的來源處——酒吧裡的小舞台。
整間酒吧所有人的眼光,全都被小舞台上那名吹奏薩克斯風的女子給吸引住,然而那女子卻置之不理,她專注的,只有她的音樂,她的薩克斯風。
從伊森這個角度看去,只見那女子的側面,她很年輕,不超過廿五歲,是個東方女子,卻有著東方女人罕見的深刻五官,那秀麗的眉眼又出奇地細緻,精緻的眼睛、精緻的唇,像頂尖的藝術家用上好的玉石雕出的絕美人像;然而她是活的,生動而有活力的,自信而倔強的美麗。
纖織合度的裊裊身段,緊身的寶藍色衣裙裹著她豐滿的軀體,裙在膝上散開。她一隨音樂搖擺,那裙無意間就幻成細碎的輕浪,一波波朝人襲來。
音樂是即興的爵士樂,時而激昂,時而陰柔,令入迷醉的是她竟然能把樂音的各種面貌都表現得淋漓盡致;激動處,狂野煥發如入無人之境,下一秒,樂音又脫身迤去,若有似無地怡蕩,溫柔得教人心折。
她那好極了的音律感,像是與音樂在歡愛,耳鬢廝磨,愉悅地挑逗著音符,她所散發出的誘人魅力,教全場女人無不嫉羨交加;教酒吧裡所有的男人如醉如癡,恨不得化為她含在唇中的薩克斯風簧片,忘情地放縱慾念想像,若能與這樣的女子一夜纏綿,該是如何的銷魂。
「先生,你的啤酒。」
艾莉送酒過來,伊森隨口問:「那位吹薩克斯風的女人叫什麼名字?」
艾莉艷麗的眼睛斜斜瞟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一樣無法擋得住那女樂師的熱力,她微微一笑:「岑海藍。」
岑海藍的魅力像炸藥一般席捲全場,引爆瘋狂的遐思,熱力買穿了每一個人。
她從小舞台上跳下來,在熱情的男觀眾中間挑選了其中一個,然後就這樣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地對著那男人吹奏,彷彿她就專為了他表演似的。
那輕紗一般溫柔的樂聲,性感地在耳邊低迴……那男人一張臉全漲紅了,被岑海藍勾引得神魂顛倒、如癡如醉,正當他耐不住誘惑色急地把手搭上她圓翹的臀部時——
她立刻又像蛇一樣狡猾地從那人身邊溜走,另尋目標,只聽見一陣喧嘩,她走到了伊森面前。
她一對深黑色的眼眸睨住他,那是帶著笑意,純真又邪惡的眼神。婀娜的身軀隨著音樂輕輕舞動,那一個個輕躍的音符都像是挑逗,自然的肢體語言性感無比……
他輕輕一震,怎麼?被電到了?
他猛地轉回頭來,熨平自己的心神,忽然明白這調皮的女孩在玩什麼把戲,她似乎以逗弄現場的男性觀眾為樂,撩撥著他們,看著他們火熱的渴望卻完全無法行動……她那雙迷魅的眼眸與她的薩克斯風,就笑了。
伊森於是耐人尋味地唇角一掀,給了她一個又幽默又似譴責的表情,那神情似乎在說:找別人吧,小女孩,你動不了我的。
她自然不甘心接受伊森冷漠的回應,那誘惑繼續上演,樂音也一轉而成熱情,她的身體流暢地順著節拍擺動,然而眼角卻仍含笑盯著伊森,彷彿有些加強火力的嫌疑。那緊身洋裝下的豐滿身軀在他跟前舞著,象牙色的圓潤豐肩在藍紫的燈光下予人觸電般的感受。伊森不能否認這女人的確有撩撥男人的本事和魅力,而讓他生氣和不願承認的是,他似乎也逃不過她的掌心,一股強烈的渴望,正在他體內蔓延……樂音在這一刻走到最後一個小節,岑海藍吹完最末一個音,樂曲結束了,她玩的遊戲也中止,伊森暫時脫離苦難的試煉,這仗,算是打成平手。
岑海藍放下樂器,那雙細細的眼睛瞥著伊森,只是微微笑了笑,頗富興味的微笑,什麼話也沒說,帥氣地轉身回小舞台後的休息室去了。
× × ×
「咦?你要下班啦,今天這麼早?」岑海藍正把她的薩克斯風放回琴盒裡去,一轉頭,看兒艾莉鑽了進來。
「是啊,我今天有點事。」艾莉朝岑海藍一笑,站在鏡子前面拉整那一身又短又緊的辣妹裝。
「別照了,你夠美艷啦,走出去鐵定迷死外面所有的男人!」岑海藍打趣道。
「才怪呢!」艾莉一臉不高興,咕噥著說:「吧檯前面就有一個,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岑海藍立刻知道艾莉在說哪一個,她挑挑眉,「有的男人長得好看一點,就自以為是,好似任何女人都放在他腳下隨他踩似的。」
「不過……」艾莉攏了攏頭髮,笑了,「唉,說實在的,他長得還真是迷人得要命,你看見沒?他連坐在那都比別人高——我敢打賭他西裝底下的肌肉一定頗有看頭。」
岑海藍嗤地一聲,不知是笑還是不屑,然而她的思緒不自覺飄到他身上……
那雙寶石般的藍色眼眸像兩池深潭,跌進去就無法抽身,她記起剛觸及他的第一眼,那種全身細胞似乎都顫動起來的感覺,又奇特、又令她訝異。這實在太不尋常了,雖然她每天這樣欺負逗弄男人,可是她向來不太注意觀眾的,難不成因為他是頭一個未在她的遊戲中對她豎白旗投降的男人?
「哦,那人好像是個律師什麼的……」艾莉的聲音,將岑海藍從迷思中拉回來,「我聽見他在跟個女人談案子,那女人一副被欺負的樣子。嘿——」艾莉突然心血來潮道:「海藍,你不是學法律的?去幫那女人打官司好了。」
「你發神經了你!」岑海藍失笑。
「真的耶。」艾莉眼睛發亮,「憑你的聰明,你一定可以打贏那男人,挫挫他的銳氣!」
「算了吧,我現在是薩克斯風樂手,法律的那一套,我老早丟到南極去了。」岑海藍穿好外套,對艾莉一笑,「我先走了,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