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人對她雖稱不上是萬分禮遇,卻也沒讓她凍著或餓著,除了在剛到蕭府時遇上十二少的那次外,任緇衣就沒見過蕭府的其它人,連那破例讓她住進這裡的蕭老夫人也無緣碰面,他們對待她,有禮客氣卻疏遠。
任緇衣獨居在偏僻的小別院內,房間雖不大,卻也佈置得小巧溫馨,三餐都有專人送來,平日還有個婢女負責照料她的起居及一切大小事務,只不過她在異地作客,總是免不了有格格不入的憂鬱感。
她最愛待在別院外的哈密瓜田里,四周溫暖的甜味令她心情愉悅,只要不去想這麼多,日子會過得很快樂,就像這天,她依然踏進瓜田里,找尋讓她平靜的方法。
婢女逼尋不著她,馬上明白在這種大熱天裡,這個嬌弱的主子又跑到瓜田里了。
「小姐啊,這種大熱天,你跑到這裡不怕待會又中暑了嗎?」
任緇衣回過頭來,在燦然的日光下,她小巧精緻的臉蛋如白玉般晶瑩剔透,就是那絲蒼白的神色令人沭目驚心,但此刻,她在笑,」小玉姊,我在這裡好極了,一點也不累,你來瞧瞧,瓜田里已經有好幾顆瓜成熟了。」
小玉蹲下身子,」真的耶!今天有瓜可吃了。」
「我來幫忙。」緇衣笑咪咪的自告奮勇。
「不行哪!小姐,我們必須先稟告總管,才能動手。」小玉連忙制止,目光順便瞧瞧四周有無可疑的人正在窺伺。
「對不起,我不太懂規炬。」任緇衣無比自卑,這裡連奴僕都知規矩、懂進退,而她老是冒冒失失,始終記不住這些禮節。
「沒人怪你,何況規炬是下人守的,小姐大可不必介意。」小玉是直接從老夫人那兒的丫鬟裡抽調出來的,起初剛來這兒時,確實有不知做錯什麼事,導致自己被下放到這別院,陪伴這多病小女孩的苦惱。
但這幾天相處下來,她卻釋懷了,任緇衣的性情和順,絲毫沒有一點主子的脾氣,好相處,平常也不喜歡麻煩人,就算那多病的身子骨,照顧起來也不怎麼礙事,只要交代廚房,藥罐的爐火不可熄滅而已。
「是嗎?我只是寄人籬下的食客而已,或許早一點明白這些規炬比較不會討人厭。」任緇衣一站起身,略微貧血的她身子晃了晃。
「小姐……」
「我不礙事的,我們到那邊去瞧瞧好不好?」此處別院鄰近蕭府偏門,任緇衣對威風凜凜的大門口印象深刻,就不知道偏門是何種情景,趁著今天精神不錯,她想去那兒瞧瞧。
「可是你的身子?」
「我很好,不用擔心。」任緇衣在小玉的攙扶下,終於來到偏門口,打開門,外頭是一片綠洲,清澈的池水與幾株仙人掌,將暑氣一掃而空。
蕭府佔地幾百里,是沙漠邊最宏偉的一座城堡,府中自給自足,還有武器自衛與家丁奴僕,這些早已為人所知,任緇衣不明白的是蕭府竟大到可以擁有一片綠洲,在沙漠中,這算是相當奢侈的。
炎熱酷曬的氣候,令任緇衣就算用披風蓋住整個身子,都還覺得不夠。然而眼中的綠洲卻誘使她上前掬飲洗臉,一陣清涼打從心底流過,任緇衣豁然開朗。
「小姐,看過後我們快回房吧!這裡真是熱死人了,待會回去我讓他們端一杯冰鎮銀耳湯來消消暑。」這綠洲從小看到大早已見怪不怪,就怕任緇衣蒼白的肌膚給曬傷了。
「我再待一會兒就好。」她索性脫下鞋襪,將細白的雙腿泡在池水中,涼快無比,」小玉姊,你也來嘛!這樣很舒服的喲!」
小玉想了想,忍不住誘惑,也照做了,忍不住聿福的歎聲,」難怪十二少喜歡來此,原來在這種酷熱天氣,泡在池水裡竟然如此舒服。」
「十二少?」任緇衣因這名字而有些不安,魁梧高大的身影依然深深鏤刻在她的記憶裡,那是個氣勢不凡的偉岸男子!
「是啊!幸好十二少現在不在府中,要不然我們闖進他最愛的這裡,一定完蛋的。」小玉的話閘子一開,便止不住口直說下去,」十二少自小就喜歡泡在這片水池子,那身古銅色健美的身子就是靠游泳鍛煉出來的,比起中原男子更有男性氣概吧!」
任緇衣被她逗得笑不可抑,」我可不知道,中原男子不是每個人都會坦然將胸膛露出示人的。」
「反正改天讓你瞧瞧十二少的體格,那才叫做棒。」
「十二少不在府裡?」任緇衣轉個話題,不明白的問,她還以為他只是不屑理她罷了。
「是啊!十二少最喜歡往外跑,常常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不過,最近他可是乖乖待在蓮姑娘那裡。你不知道蓮姑娘是誰吧?她是這裡的大美人,是十二少的表妹,兩人感情可好呢!兩年前定了親,若不是蓮姑娘的身體不好,十二少早將她娶回家了。」
小玉說得出神,任緇衣卻也聽得入迷,原來如此,記憶中那偉岸男子是有一副可供憩息的肩膀,不知那蓮姑娘是何等的天仙絕色,有幸能得十二少的榮寵。
「蓮姑娘一生下來就帶病,十二少為了她找遍天下的良醫妙藥,終於等到她長大成人,最近的精神也不錯,大概他們的大喜之日就快要到了吧,整個府中都是熱鬧的。對了,如果蓮姑娘成了少夫人,就可以跟你一起作伴了。」小玉喚回任緇衣神遊的心緒,輕聲說道。若將任緇衣跟蓮姑娘相比,緇衣還只能算是個孩子,就不知道將來是否有人憐惜她。
「我?不,我不會永遠留在這裡,」任緇衣甜蜜的笑著澄清,」我只是暫住,等我爹忙完所有事情,他就會來接我離開這兒。」
「是嗎?可是我聽說小姐會永遠留在府裡,不會離開的。」小玉挺疑惑的。
「你一定聽錯了,我爹會來接我的。」任緇衣依然笑著堅持。
「總管當初派我來時明明這麼說,要我以後就留在你身邊伺候你啊!」
「可是我跟我爹從來就不需要別人服侍啊!我去跟總管說,要他收回成命好了。」任緇衣低喃,這又是一件人情債,等見到爹後,一定要想辦法還清。
小玉皺起雙眉,還是不信,」老夫人也這麼說,她還說,『可憐哪!這孩子,這麼小就沒了爹娘,讓她安心住下吧!待她以主子的禮,不可以不尊敬。』老夫人要我好好照顧你,而且還說你已經沒有親人了。」
霎時,任緇衣腦中一片渾沌,瞼上不見一絲血色。不可能的!蕭府的人為何這樣咒她?爹爹明明說好要地待在這裡等他的,爹不會丟下她一人,他知道她無法一個人活下去啊!
那晚的情景……任緇衣努力回想,當時爹抱著她逃亡,為什麼?族裡的人為什麼會跟爹起衝突?是什麼重要的原因呢?為什麼她始終想不起來?
是因為根本沒注意,還是刻意不想記起?任緇衣只知道事後她中了掌傷昏迷過去,醒來就是仇哥哥在照顧著她,並且送她到西域。
難道爹那晚發生了不測?還是仇哥哥隱瞞真相?
任緇衣不停地埋怨自己的個性,就因為她事事都習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養成所有事都要人為她準備妥當,她卻只要安心享受的性子,以至造成當時她毫無異議,毫無反抗的跟著仇哥哥來到西域,卻不去追究爹爹到底在仿什麼,如今,難道大錯已鑄成?
「小姐,你還好吧?」小玉嚇壞了,連忙抓住她的肩膀,扶住她搖搖欲墮的身子。
「我……」父女連心,難怪她近來老作惡夢,爹爹現在究竟怎麼了?
她後悔來到西域,住進蕭府,如果爹爹真有什麼意外,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這麼一想,她突然感到胸口一緊,身子一歪,她倒向小玉的懷裡,不省人事。
小玉嚇得大喊出聲,怎麼搖晃,任緇衣還是沒有睜開緊閉的雙眼,她伸手到她鼻端前,驀地發現她已沒有氣息。
這可怎麼辦?小玉不斷自責自己的多嘴,放下她的身子,拔腿想跑,卻又不敢,拚命安慰自己這女孩的身子本來就弱,突然死在這裡,別人也只會覺得她的宿疾發作突然暴斃,不會有人怪到她身上的。
她才邁開一步便硬生生的收了回來。任緇衣待她實在不錯,從沒將她當下人看,這樣拋棄她,實在有愧良心。
正在猶豫間,背後有個不悅的聲音傳來。
「什麼時候這裡變成任何人都可以進來的地方?」
小玉一回頭,便望見十二郎陽剛俊美的身軀佇立在她身後,他那足以令天下女人心醉的俊美面容此刻有點生氣,不悅的氣息環繞在四周。
「十二少,原諒奴婢嘴雜。」小玉連忙跪下磕頭。
「起來,別動不動就下跪,誰教你的。」十二郎輕鬆的避開她的身子,往池水邊走去,咦。哪家小孩倒在池水邊,壞了他游泳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