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媚兒仰頭睇著他,輕輕抿開朱唇,只是淡如曇花一現的輕淺笑容,卻依舊折服了這個閱女無數的紈褲子。
弦月掛空,無星無雲的深冬暗夜。
只見她輕輕掙開他的手,在他的失神錯愕中,勾起右手食指循著他的臉頰一路拂刮而下,劃過他的下顎、頸脖來到他的領口……
高至寶屏住了呼吸,期待。
纖長指尖輕輕一推彈,他毫無預警地竟被往後推退一步!
「別再來找我。」
緊接著三寸高跟鞋一旋、幾絡髮絲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道優雅美麗的弧,胡媚兒持著手提包轉身走向自家大門。
「胡媚兒,你這隻狐狸精!」高至寶惱羞成怒地握拳低吼。
直到這一刻,始終冷淡的她終於爆出一串銀鈴般清脆珠淨的響音。
「如果可以請你說大聲一點,我希望我那躲在窗邊偷看的父母,能夠聽見你對我的讚美。」
×××
身為「動物保護基金會」副執行長的機要秘書,胡媚兒對自己工作上的專業能力相當重視。
有人說她展現嫵媚,有人認為她賣弄風情,更有一些活到三十幾歲還沒人要的老處女,直接批評她是狐狸精。
希望她怎麼回應?
謝謝大家的恭維。
外人拉拉雜雜、叨叨絮絮的耳語評論她都只當是馬耳東風,不值得入耳,更不需費神注意。
唯一一項叫她不能容忍的,就是他人質疑她的工作能力。
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和他人的錯覺,只要是上班時間,胡媚兒一定是一身端莊得體的套裝打扮,波浪如雲的長髮高高綰起成一個髻,裙擺不高過膝、衣襟束高堅決不露乳溝。
可是儘管她已經將自已打扮成可憎的老處女模樣,只差沒戴上副黑框眼鏡,卻還是大有人被她這副模樣給迷電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她還能說什麼呢?
天生麗質難自棄嘍!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放鞭炮,感激一下她的寶貝爸媽竟將她們三姊妹生成這般渾然天成、不需任何人工雕琢的狐媚模樣。
天生的狐狸精。
從小到大,胡媚兒唯一聽見的評論,就是這一個。
「媚兒。」
她睨了門口的人一眼,手沒停的熟練迅速地敲打電腦鍵盤輸入資料。「副執行長有何吩咐?」
斜倚在門邊的龔霞君先是雙手環胸嚴厲地上下打量著胡媚兒的衣著打扮,「你頭上那個髮髻好可怕,像我死了二十多年的曾祖母。」
「謝謝長官的讚美。」喀喀喀的鍵盤聲依舊不見停歇的響個不停。
「唉,我有急事,看我這裡。」
胡媚兒又揚起眉睫睨了她一眼。
龔霞君撇撇嘴,澀澀地開口,「感謝你這一記憐憫的目光。」
緊接著,辦公室響起的是列表機打印的聲音。
龔霞君就這麼倚著門、賴著不走,終於到了讓胡媚兒無法忽略容忍的地步。
「你到底有什麼事?」
她這才興匆匆的奔上前,將手裡的紙板扔到胡媚兒的辦公桌上。
她蹙眉,不解紙板上的句子,「看這裡?」
「唉,還有另外一塊紙板。」龔霞君獻寶似的抽出底下的另一張厚紙板,「這一張寫的是'郎心宇'。兩張合起來就是:郎心宇,看這裡。」
胡媚兒沒好氣的將兩塊紙板扔回龔霞君懷裡,「長官想耍白癡請便,但是別找我,屬下現在很忙。」
「什麼!我哪有耍白癡?我是要你去中正機場接人,瞧,就是去接這位郎心宇博士。喏,兩個紙板上頭我都幫你打了洞、穿了繩,好方便你掛在脖子上。」
胡媚兒倏地瞇起美艷而危險的眼,「什麼意思?」掛在脖子上?
「我示範給你看!」龔霞君熱心地拿起「看這裡」的牌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再舉高「郎心宇」的紙牌,「瞧,就是這樣。」
真的是耍白癡!「請長官維持這個姿勢不要動,還有,你現在可以去坐車往中正機場出發了。」
她怔了怔,「為什麼是我去?」
率先回應她的,是釘書機喀喳、喀喳的裝訂聲。
「喂!」
「長官這麼標準的姿勢不就是為了迎接那一位郎心宇博士嗎?」
「可是我是叫你去……」
「屬下狐心狐媚的模樣難登大雅之堂,還是你自已出馬吧。」簡單一句話,要她胡媚兒掛著這兩張紙板站在人來人往的中正機場……
除非她死!丟臉。
「你的模樣哪算什麼狐心狐媚!一成不變的上班族套裝、死板板的後腦勺髮髻,猛一看還以為是我曾祖母從棺材裡跳出來有事要交代呢!」
胡媚兒終於停下手邊的工作,仰首衝著龔霞君美燦一笑。「長官真好,從來不吝嗇對我的讚美。」
神經病!龔霞君翻翻白眼。
大笨蛋。胡媚兒不再理她。
不想再跟她耗下去,龔霞君扔下紙板後拍拍屁股走人。「我要去逛街了,下午的座談會很重要,我去百貨公司看看有什麼好衣服可穿。」
胡媚兒當場一改嫵媚神情,瞇起美眸咬牙切齒道:「長官儀容端莊、氣質高雅,哪需要粗拙的衣裳襯托呢!」
「呵呵呵,我這屬下真好,難得你看出我的出色,有眼光,懂得欣賞。」龔霞君搖著渾圓的臀部來到門邊,「還有,那兩塊紙板別忘了掛在脖子上,郎心宇博士再過半個小時應該就會到機場了,你別遲到。」
半個小時?胡媚兒這會不是咬牙切齒,她根本是齜牙咧嘴!「報告長官,屬下只是隻狐狸精,不是什麼神鳥!」以為她會飛啊, 「誰管你……咦,我的金卡帶了沒有?」咕咕,最好氣死她這隻狐狸精!
滿懷著詛咒和怨恨坐上計程車,胡媚兒隨意施展一下魅力撩撩髮絲、瞟瞟美眸,狀似委屈無助地嗲喃一句,「拜託,我趕時間。」計程車司機立刻不要命似的踩足了油門,直往中正機場駛去,只為完成佳人的托付。
她是會開車,但是除非必要,否則她絕不坐在駕駛座上。
你幾時看過封神榜裡的姐己撩起衣裙、挽起衣袖自已駕著馬車跑?別鬧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胡媚兒知道自己遲到了,她只有祈求這一位叫郎心宇的動物學博士剛好坐上一架遇到亂流導致飛航緩慢的班機。
心不甘情不願的將「郎心宇」的紙板舉到胸口,她嬌俏臉蛋上的鐵青比起她身上這一襲雪白色的套裝更加顯眼。這已經是她容忍的極限了,要她再掛上「看這裡」的紙板?想都別想!
實在很難不注意到她。
這幾乎是行經機場大廳的每個男人對胡媚兒的看法。
因為匆忙慌亂的緣故,腦後的髮髻早已鬆散垮下,一絡絡擺盪著嫵媚弧度的髮絲順著她雪白的頸項垂落在白色外套上。她不耐煩地伸手掠了掠,卻意外地吸引所有人仰慕的目光。
人來人往的角落,坐在行李箱上打瞌睡的郎心宇斜倚在牆角邊,活像個國際難民,不出示證件還真讓人難以想像他是個聞名國際的動物學博士。
斯文的臉龐上那兩道濃密的眉宇輕輕地攏起,似是因為外界的嘈雜而睡得不夠安穩;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框因為頻頻瞌睡點頭的關係而滑落到鼻尖上,看來有一點滑稽。
可在狼狽之中卻又隱隱透露出一絲憨直、無辜和無助,讓人在不知不覺間油然升起一抹想呵護、照顧他的心情。
不知為何,胡媚兒就是注意他。
打從她一踏進機場大廳發現到他開始,她的視線不知不覺間總會下意識的往那個窩在牆角邊,活像個乞丐的男子瞧去。
怪了,一個國際難民罷了,怎麼能一再吸引她的注意?
胡媚兒自己也不瞭解。按捺住不耐煩的情緒,她強迫自己撇開視線舉起手中的紙牌。
郎心宇,她們基金會花了兩年多的時間不間斷地發出誠摯的邀請,終於將這個聞名國際的動物學博士請到台灣這個小島。儘管身為基金會的機要秘書,她其實也不懂這個郎心宇為什麼會願意應邀而來?
這位學者的舞台應該是在英、美、澳洲等地,他究竟是為了什麼答應來台灣?坦白說,如果他有點腦子,應該明白他的學術研究在台灣這個對動物根本不甚關心的小島,是不可能得到多大的迴響的。
她又掠了掠頸邊的髮絲,不願再多想這些問題。
視線又不知不覺地往那個國際難民的身上瞟去,可這時偏有三、五個男子,有台灣人、有外國人紛紛湊到她的面前想搭訕。
她意興闌珊地噙起笑回應,冷淡而無心的神采間散發著一抹慵懶的氣質,當場引來越來越多的雄性動物。不見散去的人潮越擠越多,不知情的人還當是有什麼大明星蒞臨機場大廳哩。
人群擁擠間喀咚一聲,原本睡得有些沉的郎心宇被人給猛撞了一下,腦袋瓜不預警地敲上一旁的牆堵!頓時額頭腫了,眼鏡掉了,迷迷糊糊間他還哀叫了一句好痛!
「什、什麼事情?」
他揉揉自己的額頭,後知後覺地撿起眼鏡戴上,狐疑地站起身來,隱約間他彷彿看見被人群包圍的胡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