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到底在開她什麼玩笑啊?她不禁喃喃自問。心裡更是不斷的後悔著自己拒絕心寧提議送自己到這裡來的愚蠢舉動。
真是的,何必死要面子。明明知道自己是路癡嘛,幹嘛不承認,心寧又不是外人,就算她取笑一下又怎麼樣,反正又不會少一塊肉。這下可好了,下公車前司機不是才說了嗎,沿著路走,過兩個小路口後左轉,大約十分鐘就會到了。可是看看自己,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在這附近繞了一個多小時,除了濃密的樹木外,連棟房子都沒看到。
她既餓又累,心情更是沮喪到了谷底。挑了路旁的一顆大石頭坐下,她勉強抬起眼看看周圍,不久前還有幾個像是遊客的人,現在也全不見了,就連天邊的太陽也減滅了熱度,剩下一團殘紅,緩緩的往下墜。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得在這片樹林裡過夜了。
「拜託,誰來救救我啊?」她不禁絕望的低喃。
像是回應她的祈求般,跟前突然出現一個人影,路紅音如在大海中迷航的船隻看到燈塔般,雀躍的跳起來,然而笑容卻在看清來人時僵住了。
「是你。」下午那個無禮的男人!她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開始認真的回想自己從小到大是否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否則老天爺為什麼要如此整她?如果真的聽到她的祈求,為什麼不派別人來?要叫她開口拜託他,天啊,乾脆讓她死了算了。
風馳月在十公尺外就看清楚坐在路旁的她了,他一向不管閒事的,下午幫她已經壞了他的習慣,他沒打算再錯一次,所以準備就這樣走過去。可是他不懂,為什麼自己的腳在經過她的面前時,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她在這裡做什麼?下午見面時,她還活力十足的對著他吼,怎麼現在是有氣無力、非常疲倦的模樣?
「你不舒服?」他忍不住問,音調中有著些微的不自在。
「因為看到你啊。」她頭也不抬,懶懶的回他一句。
不錯嘛,還有心情說笑,那應該是沒問題了。他告訴自己該走了,嘴巴卻不受控制的吐出聲音。
「天快黑了。」他瞄了眼天色,太陽已經下山,剩下的餘暉很快就會散盡,屆時這裡將會是漆黑一片,可是她看起來並沒有前進或離開的打算。
「怕野狼跑出來?那快逃啊!」煩死了!路紅音乾脆連腳都縮到石頭上,將下巴抵在膝蓋,不去理會他。
這個白癡,她當然知道天快黑了,所以才會待在這裡等救兵。要不然他以為她吃飽沒事做,坐在路邊看風景嗎?
風馳月靜靜的看著她低垂的螓首,瞧她說得很輕鬆,但是半垂的眼簾卻透露出窮途末路的難過與惶恐。這一刻,一種想呵護她的情緒驀地竄起,他突然想起深植在自己心中的小女孩。
「你迷路了?」他猜測的問。
沒有心思再去想他是如何知道的,路紅音甚至沒有任何反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自怨自艾中。
她的默認讓他莫名的火冒三丈。
下午遇到她時,她正要趕車。即使後來沒能趕上,他卻知道下一班車不久就會到,於是他先去辦正事,耽擱了好久才回來,而她居然還在這裡。他才下車走了三分鐘不到,照這樣推算起來,她已經在這裡耗了至少有兩個小時。
她是哪一國的大路癡?如果不是湊巧遇到他,她打算怎麼辦?台灣的女人都這麼白癡嗎?更白癡的是,他明明就在面前了,她還死鴨子嘴硬,就是不向他開口求援。
這讓他怒氣更高漲,聲音也難得的透露了情緒,
「起來,我帶你走出去。」
「我這個樣子像個白天來、晚上走的觀光客嗎?我要上山。」路紅音沒動,不過倒是抬起頭左右看了看,很好奇他突然竄升的怒氣。誰惹他了?
見她還在石頭上準備坐以待斃,風馳月只好伸手將她強拉了起來。
「幹嘛啦,野蠻人,放手。」路紅音掙扎著要他放手,然而他的手卻如同手銬般的緊扣著她,讓她怎麼也掙脫不開,反而因掙動而讓腳後跟踢到了石頭。
「痛!」她忍不住輕呼。累積了一下午的不順利和疲累,因腳板的疼痛而跟著崩潰,她終於放聲哭了出來。
她的淚水沒預警的決堤,讓風馳月前所未有的感到驚慌失措。
這樣的感覺對他而言是陌生的,眼前的景象也是他不曾碰到的。他發覺自己竟然無法冷靜的思考該如何處理,不過他很快就想起大哥和雨娃相處的情形。
他輕輕的將她摟到胸前,讓她抽抽噎噎的哭聲直接敲打進他的心,僵硬的左手也猶豫的輕拍上她微微抽動的背。
「不要哭了,好不好?」他試著安慰她。
不過顯而易見的,他安慰人的功力是差透了,因為路紅音直覺的認為他是覺得不耐煩。
「我偏要,我就是要哭。都是你,我今天這麼倒霉都是你害的。哇!」像是要證明自己說得到做得到。路紅音哭得更用力了。
風馳月被罵得莫名其妙,他才見了她兩次,怎麼就成了罪人?他下午幫了她,現在又貢獻身上的襯衫當免費的手帕,這還叫害了她?
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他該推開她,冷眼旁觀的離開,這才是冷漠、無情、有著鋼鐵般意志的風馳月,也才是他一向的作風。
可是,他做不到。看到她的淚水,他就是做不到。沒來由的,他的眼前又浮現一個蘋果般的臉龐。
當年的小女孩,也是這樣牽絆住他的。雖然當時他才九歲,卻成熟有主見的讓許多大人自歎不如。他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有相同的情緒,所以將用於他的信物給了她,約定了相守一生的承諾,這也是他這次來台灣的目的。可是,懷中的她,為什麼也能牽動他的情緒,甚至比當年更劇烈、更深刻?
「別哭了,我帶你上山吧。」聽到她的哭聲逐漸變小,他才又開口,同時刻意放柔音調,免得又讓她誤解,到時她如果又要大哭一場,他的襯衫已經全濕了可沒辦法再承受相同的浩劫。
大概是哭累了,路紅音總算抬起頭,一看到他胸前濕淥淥的一片,不禁笑了。反正仇已經報了,她索性不再倔強。不過雖然掏出了口袋那張寫有地址的紙條,她嘴巴還是不饒人的碎碎念。
「又不知道人家要去哪裡,還好意思說要帶人家上山。」
風馳月似有若無的牽動嘴角,對她的話並不計較。現在不是鬥嘴的時候,月亮都出來了,再不趕快回去,姑婆肯定又要掛心了。
「你要到這裡?」看到紙條上的地址,他有點意外。她要去姑婆家?姑婆說她請了個看護兼營養師,難道就是她?
「你不會不知道地吧?」路紅音擔心的問。天色已經暗了,根本就不會再有人出現,他現在可是她唯一的希望,千萬不可以丟下她啊!
她反射性的抓住他的手臂,哭泣前才告訴自己絕不求他的豪語早已不復見,現在的她,願意承認自己只是個弱者,一個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弱者。
她的舉動讓他哭笑不得,她就這麼信任他,絲毫不擔心他有可能是壞人嗎?容易迷路、又哭又笑、沒有防衛心,真像!
搖搖頭,他拋去腦海中兩張同時出現的臉。
「走吧!」
他一手提起她放在地上的兩個大行李,將其中一個甩到背上,另一個則拿在手上。空出的一隻手則任她抓住,自在得像是已做過千萬次似的。
第四章
「謝謝你!你也趕快回家吧。」
走了約莫十分鐘,他們來到一道鏤花的鐵門前。透過朦朦的月光,路紅音確定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後,轉頭對還被她抓住的風馳月道謝。
有過一次教訓後,她不再等著他的回應,伸手準備接過行李。她已經耽誤他很多時間了,接下來的,她自己可以處理。
風馳月對她的道謝還是沒有反應,他深深的看她一眼,並不理會她伸手要拿行李的舉動,便舉起手按下一旁牆上的門鈴。
「我真的很感謝你,但是你不用陪我進去。大門就在這裡,我不會再迷路的。而且這麼晚了,你再不回去很危險的,我……」
「表少爺,你回來了。」
一個瘦削的中年男子聞聲趕來開門,開口說的話讓路紅音嚇了一跳,未說完的話也因此中斷,再也連貫不起來。
「你……你住……住在這裡?」
她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找回聲音,才發現自己已經走過庭院,被他帶到精緻的屋門前。
「你聽到了。」他不算回答的應了一句,轉開握把,開門走了進去。
「阿月,你可回來了,姑婆擔心死了,你這小子……咦,這位是?」
一位髮絲全白但精神奕奕的老婦人,嘴裡說的雖然是指責的話,但是臉上的笑容卻讓人感到很溫暖。她注意到侄孫子身邊帶著個不曾見過的女孩,天,還手挽著手耶!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哈哈,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