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默默地喝了一會兒酒。
「……我想她大概還恨著我。」夏野忽地開口,語氣沈鬱。
方醒亞俊眉一挑。「那又怎樣?你幹麼在乎?」他搖搖頭。「我真不懂那女人有什麼好的?當初你娶她我就反對,沒想到好不容易離婚了,你居然還想吃回頭草?」
「你反對我娶她?」夏野一愣,一時間沒弄清楚死黨說什麼,幾秒後,他才恍然。「啊,原來你是說芳妃啊。」
「不然你說的是誰?」方醒亞狐疑地挑眉。
「是我的第一任前妻。」
「你的第一任前妻?你是說前妻一號?」方醒亞凝思一想,也恍然。「就是你當兵那時認識的女朋友?」
「嗯。」
「我記得她好像是姓徐吧,你好像都叫她的小名……」
「蓉蓉。」夏野低聲接口。「我都這麼叫她。」
「對,那時候我們幾個都還覺得噁心呢。」憶起年輕時候,幾個大學死黨的聚會,方醒亞不禁微笑。「你們也真夠瘋的,居然跑去拉斯韋加斯結婚,連喜酒也沒請我們喝。更誇張的是,等我從國外讀書回來,你們已經離婚了,搞得我連那女的長什麼模樣都沒見過。」
「其實你已經見過了。」
「我見過?」方醒亞愕然。「什麼時候?」
「她就是夏蓉,你老婆的好朋友。」
「夏蓉?你是說那個作家夏蓉?」方醒亞忍不住驚訝。「她是你前妻一號?」
「別這麼叫她,」夏野蹙眉。「她有名有姓。她姓徐,徐玉曼,你也可以直接叫她夏蓉。」
「就是不能叫她『前妻一號』。」方醒亞領會他的意思,眸光詭異。「看來你對她,果然和你的另一個前妻不一樣。」起碼他從不會阻止他們戲謔前妻二號。
「蓉蓉不會高興我們這麼叫她的。」夏野喝口酒,想像著徐玉曼若得知這戲稱時臉上可能出現的表情,他微微一笑。
方醒亞揚眉,古怪地看著好友忽然溫柔的表情。近幾年夏野的臉部線條總是嚴厲而冷酷,顯得憤世嫉俗,幾曾見過他這般模樣?
他該不會,到現在還愛著那個女人吧?
「到底怎麼回事?」他好奇地問。
「說來話長。」在開始說故事前,夏野又從冰箱拿了兩罐啤酒來,然後才把他和徐玉曼重逢後發生的事,擇要道來。
等他說到飛機上那一吻,一罐啤酒差不多也空了,他捏扁罐子,回身瀟灑往客廳的紙簍一拋。
方醒亞深思地望著他。「你後悔了?」
「非常後悔。」他澀澀低語。「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初不要那麼好面子,多花一點心力去挽回婚姻,我們也許不會走到今天這地步。」
這感慨,正巧點中了方醒亞的心事,他臉色一沈。「所以你現在打算挽回嘍?」
夏野默然,抬頭看了好一會兒星空,才低低說道:「我擔心已經來不及了。」他苦澀地扯唇。「回到台灣後,我曾經試著打過幾次電話給蓉蓉,她根本都不接──我想,她大概不想跟我聯絡吧。」
「就連朋友也當不成嗎?」
「大概吧。」夏野又拿來一罐啤酒,猛灌一口。「我曾那樣傷害過她,她怎麼可能毫不介意?」他煩躁地扯扯發。「她不恨我,已經算我夠運氣了。」
聽著好友真心的自責,方醒亞無語,默默把玩喝空的啤酒罐。
夏野明白他的心情。「在看過我的例子後,你還那麼堅決地想跟你老婆離婚嗎?」
方醒亞一震,把玩啤酒罐的動作更激烈了,紛亂的心思不言而喻。到後來,他索性學夏野用力捏扁罐子。
夏野看出他的猶豫不決,語氣更加和緩。「我勸你好好考慮,醒亞。你真的能失去詩音嗎?真的能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好好想想,我不希望你後悔。」他頓了頓,眼角眉梢儘是自嘲。「就像我現在這樣。」
現在的他,真的好後悔。
但後悔,能挽回一段已經決裂多年的關係嗎?能彌補他在她身上劃下的傷痕嗎?
夏野抬眸,夜空明媚,他的心卻迷濛。
如果,能重來一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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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總是希望能再重來一次。如果時光能倒流,如果一切能重來,我一定能做得更好,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徐玉曼頓了頓,清亮的眼眸慢慢掃過台下。
這天,她是應某婦女基金會之邀來演講,台下座無虛席,滿滿的都是來自各界的聽眾,當然是以女性居多,不過也有少數男性。
他們都是慕她之名前來,聽她剖析如何維持良好互動的男女關係。
演講的過程很順利,她口齒清晰,偶爾也穿插一些幽默趣聞,聽眾的反應也頗熱烈。
但不知怎地,她總覺得格格不入,彷彿自己正在說謊。
台下這些人,沒有一個知道她其實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她自己都犯了錯,居然還大言不慚地在這裡教別人別犯錯。
多可笑啊!
若是這些人知道她其實一直在說謊──
她深吸口氣,不敢想像那樣的可能性。
「……我們總是這樣,等到了無法挽回的時候才來追悔。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在大錯還沒鑄成時,就好好考慮過呢?我有個朋友,他說──」她驀地一頓,睜大了眼,驚恐地瞪向一個正從門口緩緩踱進的男人。
濃密的黑髮,飽滿的前額,端正的五官,以及那一身深色的亞曼尼西裝──是夏野!
他來這裡幹麼?
會場裡的聽眾察覺了她驚異的神情,跟著調轉視線,部分的人認出了進門的男子正是近日和夏蓉大打兩性戰爭的離婚律師,一陣驚噫。
其它狀況外的聽眾也在口耳相傳下,跟著嘩然。
眼看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了,徐玉曼更緊張,悄悄握緊藏在講桌下的拳頭,全身冷汗直冒。
相較於她的慌亂,他顯得好冷靜,悠閒地在最後一排找了個位子坐下,深邃的眼眸透過鏡片直視她。
她不覺嚥了口口水。
他遠遠地對她送來一個微笑,迷人的、好整以暇的微笑。
她驀地火了,瞇起眼,狠狠瞪他。
他是來挑釁她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想拆她的台?可惡!他究竟想做什麼?
無論他想做什麼,她絕不能認輸。
徐玉曼深呼吸,強迫自己鎮靜心神,櫻唇一牽,回給夏野一抹燦然微笑。「看來我今天有個很特別的聽眾呢。你好,夏律師。」眼見裝不了傻,她索性大方地對他打招呼。
他似乎有些訝異她的大膽,劍眉一揚,幾秒後,才抬起手,漫不經心地回應她。
全場眼光好奇地在兩人身上來回。
她咳了咳,繼續演講。「我有個朋友,他說──」
雖然她演講得和之前一樣精彩,但她可以感覺到聽眾們已經分神了,他們已完全被夏野的突然出現給吸引,正熱切地期盼兩人即將迸出的火花。
這兩個人會當場吵起來嗎?
徐玉曼幾乎可以從他們的眼神裡看出這個疑問,也清楚他們完全不介意今天的演講以一場唇槍舌劍的過招來結束。
她悄悄歎息,抬手拭了拭額上的冷汗,強迫自己嫣然一笑。
「時間差不多了,再講下去我怕主持人要舉紅牌了。」她瞥向站在講台一旁的主持人,故作輕快地說道:「不知道大家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來了!
徐玉曼可以感覺到會場的空氣忽然緊繃起來,彷彿人人都豎起了全身每一根汗毛,等待著。
她同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拜託你,夏野,千萬別鬧場……
「我有個問題,夏蓉小姐。」
徐玉曼還沒來得及默禱完,便被一道揉合著清亮與沙啞的嗓音打斷。
是他!
她絕望地抓緊講桌邊緣。「請說,夏律師。」她強作冷靜地望向他。
全場屏息。
夏野輕咳兩聲,稍微挪動了下身子,才揚聲道:「這個問題是我一個朋友托我問的,他知道妳是著名的兩性作家,他相信妳能給他一些良好的建言。」
果然是來挑釁她的。她輕哼一聲,倔強地直瞪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拒絕不戰而降。
「我這個朋友,他在很多年以前離婚了。」夏野慢條斯理地說道,鏡片後的眸閃閃發光。「那時候他跟他前妻鬧得很不愉快,他還對自己發誓以後要完完全全忘了那個不可理喻的女人。」他停頓下來。
徐玉曼眼神陰晴不定。
他說的,該不會就是她吧?他到底想做什麼?
「這麼多年來,我這個朋友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忘掉前妻,可其實他一直忘不了,雖然他不肯對自己承認,可是他其實一直思念著他前妻。」清銳的眼光直逼徐玉曼。
她瞬間喘不過氣,腦海一片空白。
他到底……在說什麼?
「有一天,我……呃,我這個朋友終於跟他的前妻再度重逢了。」夏野繼續說道。「剛開始,他們彼此水火不容,都憎恨著對方,後來經過幾次相處,我那個朋友漸漸瞭解到,當年他們兩個之所以會離婚,很大一部分的責任應該歸罪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