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超?他想考乙級還早的呢!怎麼教都教不會。」聽到自己那個粗心的副手,她嗤之以鼻。「更別說其他那幾個了,一個比一個混。我都不知道他們那個考試怎麼過的。」
「鳳姐……你怎麼這樣說!」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吳建超一臉哀怨,「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所有的手藝都教給我了……」
「我是都教給你了,不過有人根本沒在學。」她冷笑,「你自己說,中午叫你做個拔絲蘋果,你給我做成什麼樣子了?」
吳建超縮一下脖子,連忙打哈哈,「鳳姐……」
「我再重複一次,作菜這種事跟天分無關,就是講細心,就是講究火候和時間的配合。你老是這樣丟三落四的,連個拔絲蘋果都差點給我煮成蘋果泥,要怎麼叫我把正菜交給你?」
吳建超用手遮著臉裝哭,「嗚……鳳姐,我錯了啦……」
她冷冷地看了擺明沒啥誠意的副手一眼。「真的知錯了?」
「知錯了知錯了!」
「那麼晚上你跟幼婷調班。你負責外場,幼婷進來幫我的忙。」
「什麼!」兩個人異口同聲。驚訝的大叫聲讓在廚房忙的其他人也從門口探出頭來,好奇地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鳳……鳳姐,怎麼突然……」尤幼婷又驚又喜,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被貶到外場當服務生的吳建超則是一臉苦相,「鳳姐,我以後不會再犯了啦!你不要把我趕出去……」
呂奉先沒有多看兩人一眼,冷艷的五官肅然,簡單拋下一句:「聽到了嗎?」
軍令如山,不容二話。兩人互看一眼,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喜一哀,截然不同。「……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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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肌肉夾帶撲鼻的蔥香,豆豉特殊的氣息和蔥白的脆甜相互映照,兩分酒氣,一絲辛辣,各種食材完美融合,卻又各自獨立,在齒頰間交織成華麗的樂曲。他感覺到嫩滑的牛肉片在舌尖跳著華爾滋,然後如同春雪一般,無聲化入喉間……在一個瘋狂的瞬間,他幾乎要為此感覺到可惜,不想讓這樣的美味就此消失。
撇開廚師本人的脾氣不說,呂奉先的手藝,真的是日漸精湛,再這樣下去,真的可以說是天下無雙了。
「田野?」
他微帶不悅地抬起頭,不太高興自己在享用佳餚的時候被打擾。
映入眼廉的女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已經脫離學生時代的青澀,還沒有染上太多社會人士的所謂「世故」;二字頭後半的年歲,加上上班族的標準打扮,全身散發出一股混合了自信和對未來充滿野心的感覺。
至於她的長相……很端正的五官,但是他想不起來眼前的女人究竟是誰。「對不起,請問你是?」
女郎勾起一邊嘴角,「你不認識我,那是很自然的。我是呂奉先高中的同學,敝姓張,張淑萍。」她遞出一張名片。
瞥了一眼接過手的名片,頭銜是某外商保險公司的業務經理。他順手從皮夾裡抽出一張自己的名片,遞到女人的手裡。
張淑萍看也不看,直接將名片夾進記事本中。「果然,雜誌上說的那個美人主廚就是呂奉先嗎?」
他揚起一道眉,不明白她的話意。「什麼意思?」
她看他一眼,從手上的提袋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美食雜誌,迅速翻到作了記號的頁數。「就是這個。」
他好奇地看著只有一張圖片的小方框。一整頁的台北湘菜餐廳介紹,「天下御苑」只在頁面的角落裡佔了一個巴掌大小的位置,餐廳評等卻高達四星半。撰文者簡單扼要地介紹了「御苑」的招牌菜和地理位置,最後還不忘故作俏皮地提醒讀者:負責「御苑」菜色的呂姓主廚,是一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請讀者務必來餐廳賞光。
他咧開嘴。光是看到這句話,她一定就會氣炸。這種說法,簡直就是在說:這間餐廳東西好不好吃不重要,反正有美女可看,大家就將就點吧。
「對吧?」
他一時回不過神,隨口應了一聲:「什麼?」
張淑萍咬咬嘴唇,「我說,呂奉先是不是這間餐廳的主廚?」
他抬起頭,看著一直保持筆直站姿的女子,「你何不自己去問問餐廳的服務人員呢?」
張淑萍的臉微微脹紅,「你不肯告訴我?」
「如果你肯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的話。」
「成交。」
他指指那篇很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報導,「就只光靠這一句話,你就認定這位『呂姓美人主廚』是呂奉先?」
「如果我確定的話,就不用問你了。」張淑萍不太高興地說:「我是聽她大學同學說她跑去當廚師,又剛好看到這篇報導,才想說會不會就是她。」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叫田野?」
張淑萍不豫地瞪他一眼,「田先生,一個問題。」
他聳肩,「說的也是。沒錯,這間餐廳的大廚是叫呂奉先。」
女人深澡地看他一眼,一個仰頭,轉身就往服務生的方向走去,「服務生!」
……那個女的,該不會是來找麻煩的吧?他皺起眉頭,看向在櫃檯前面和慌亂的男服務生爭執的女人,不太確定是怎麼回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那隻母老虎的脾氣,會有人特地上門來尋仇,一點也不奇怪。反正不關他的事,他還是趕快吃完東西,回去還有一堆工作要趕咧。
想是這樣想,他卻發現自己拉長了耳朵,密切注意著櫃檯那邊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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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
抬起頭,發現是今天被派到外場當服務生的阿超。「又怎麼了?是哪一桌的菜上錯了?還是你又忘記給客人菜單?」
類似的狀況,今天晚上不知道發生了幾次。她實在懷疑,自己讓阿超去當服務生到底是懲罰到誰?
「不、不是啦,」吳建超吞吞吐吐:「那個……鳳姐,是外面有人找你。」
廚房安靜下來,所有人捏一把冷汗,低下頭不敢看主廚臉上瞬間凍結的表情。「吳建超,你打算明天不來上班了嗎?」
「不要啊!鳳姐!」吳建超真的急了。「我跟那個小姐說過了,我們餐廳的主廚是不出廚房的,可是她不肯聽啊!一直在櫃檯跟我盧,吵到其他客人的臉色都變了,我沒辦法,只好進來跟你說……鳳姐,開恩哪!」
「小姐?」
「對啊對啊,是一位小姐,她說她叫張淑萍,是鳳姐高中的同學。要不是這樣,打死我也不敢進來打擾鳳姐做事。」吳建超見主廚的臉色稍霽,連忙打蛇隨棍上,討好地說:「嘿嘿,鳳姐立下的規矩,我怎麼敢忘了呢。」
她不看涎著臉直陪笑的男孩,不發一語地替手邊的湖南臘肉裝盤。
現場的氣溫愈來愈低,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聲,安靜地做著自己分內的工作。
「……鳳姐,」覺得自己今天真的倒了八輩子楣的吳建超苦著臉,膽顫心驚地開口:「我要怎麼跟外面那位小姐說?」
停頓三秒。「叫她十點再來。」
如蒙大赦的男孩連忙點頭。「好、好,我馬上去跟她說。」說完,便逃命似地溜出了廚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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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辛苦了,明天見。」同樣的退場詞,昭示了「天下御苑」今天的營業結束。
送走員工,清點完保險櫃裡的現金,她才打起精神,轉身走進餐廳。
餐廳的燈已經暗了,只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留下一盞照明,讓最後關門的人能夠看清歸路。而那個等待的人還沒離開,瘦小的身影獨自坐在角落的陰影裡,宛如來自過去的無名幽靈。
她出聲招呼:「張淑萍。」
張淑萍瞪大了眼睛,看著穿著簡便的老同學。「真的是你?呂奉先!」
她木然地看著久未見面的高中同學,不知道她為什麼是這樣的反應……一天辛勤的工作之後,她已經不想去猜測任何事情,只想趕快回家倒頭大睡。
說實話,她和張淑萍雖然是高中三年同班同學,卻從來不是親密的朋友。她記憶中的張淑萍,除了功課總是在班上的前三名,其它的都是一片模糊。如果不是她今天出現,可能在路上偶然遇見,也不會認出她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不算深交的高中同學今天會特地找上門來。
「為什麼?」
一個恍神,她以為自己把心裡的疑問說了出口,眨眨眼睛,才發現剛剛的話是對方問的。「什麼為什麼?」
張淑萍慌亂地朝四周比了一個手勢,「這個……這裡……你為什麼會跑來當廚師?」
她不自覺地露出冷笑。「這個就是你來的目的?」
「不……對!我真是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放棄了醫學院的學業,跑來當廚師。我以為你會更長進一點的!」剪了一頭俐落短髮的張淑萍咬牙切齒。「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