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次以後,她就決定,這輩子再也不要跟這個討厭鬼扯上半點關係了。
結果誰知道,一開學,那個討厭鬼竟然轉到了他們班上,而且還坐在她的隔壁。
她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她是全班最高的女生,田野剛好也長得很高──不過,她比他高兩公分。教室剩下最後一個空座位又是在她旁邊,老師當然把他排在她隔壁,還叫她跟他一起共用課本──因為他剛剛轉來,還沒分到新的課本。
這些,她都可以忍受。但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下課的時候,大聲問她今天是不是也穿有蝴蝶結的內褲!
她呂奉先從進學校到現在,沒有這麼討厭過一個男生。可惡!可惡!可惡!
可是,就像老師說的,她是班長,幫助新同學認識環境是她的責任。
從幼稚園到現在,她是第一次這麼不喜歡自己班長的身份。
「老師,我知道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抬頭看向師長。「我會帶田野認識學校的。」
「不要勉強唷,奉先。如果你不喜歡跟男生到處去走,老師就找副班長做這件事。」
她搖搖頭。「沒關係的,老師。我是班長,我會幫田野認識環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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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生真奇怪。田野惱火地看著一路噘著嘴,走在自己左前方的漂亮班長。
上個月搬新家,他就發現對面住著一個驕傲的女生。當然啦,她長得很漂亮,而漂亮的女生本來就都有點驕傲,不過這個女生似乎不太一樣。
說不一樣,不是在誇獎她。別的女生驕傲,還怕別人說,這個呂奉先,仗著自己長得高,總是低斜著眼瞪人,說話時頭還抬得老高,不知道在神氣什麼,好像深伯別人不知道她驕傲似的,看了就討厭。
「田野,這裡是圖書館。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有很多藏書,下課或是午休的時候,你可以來這裡看書。圖書館還有一套很精美的百科全書,做科展的時候很有用。」呂奉先停頓下來,抿抿嘴,突然邁開腳步,往操場的方向走去。「那裡是籃球場,班上的男生下課都會去那裡打籃球。」
說老實話,她的聲音還不難聽。乾淨的嗓音略低,加上咬字清楚,就是注定了當朝會司儀的料。照道理說,聽起來應該很舒服才對,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聽她說話,他就覺得想要揍人。
不過,男生不可以打女生。這是媽媽說的。不管怎麼樣,男生就是不可以打女生,所以他沒辦法,只能忍耐,真是不公平到了極點。
一整個午休下來,她就這樣像風一樣,帶著他轉了學校一圈。其實他才不稀罕人家帶他認識什麼學校咧,還不是都長得一個樣子!更別說她這樣馬不停蹄的,有介紹跟沒介紹根本沒差別。到時候,他還不是得去問別人地方在哪裡!
所以說這個傢伙根本沒有誠意嘛!他還以為她突然良心發現,要跟自己好好相處哩!結果這樣一趟下來,她連正眼都沒瞧過自己一次。要不是她偶爾會用斜眼看他有沒有在聽,他甚至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誰做這些介紹!
「喂!」終於忍不住,他在走出合作社以後,出聲喊住她。
「幹嘛?」她沒停下來,冷冰冰的語氣讓他更惱火。
「你到底是在趕什麼啊?我以為你說要帶我認識學校,結果你走這麼快,我根本什麼都沒看到啊!」
「你幹嘛不早說?」她看了他一眼,「那我再帶你走一次。」
說的話很普通,但他卻有一種被當成麻煩的感覺。「班長,你很熱心嘛。」
她聳肩。「誰叫我是班長?所以老師才會叫我帶你認識環境。」
他瞪著她,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變得更差了。可惡!原來是老師叫她來的!「這麼不甘願,那你幹嘛還來?」
「我是班長。」她簡單地說。
他看著理所當然表明自己身份的漂亮女生,前兩天在國語日報上看到的陌生詞彙突然冒出腦袋,組合出先前他並不瞭解的嶄新意義。
傲慢。這一定就是他們說的傲慢。他咬著牙,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呂奉先更討人厭的女生了。
「『我是班長』?好了不起啊,」他諷刺地說:「模範生班長!」
她生氣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你幹嘛生氣?本來就是啊,我是班長,老師叫我來帶你認識新環境,我又沒有騙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高興,只是在這當口,絕對不能認輸。「誰在生氣啊?我只是覺得你在浪費時間,學校不就是長這個樣子,有什麼好認識的?神經病!」
「狗咬呂洞賓,我不要理你了!」
「不理我就不理我,」他怪聲怪調地模仿她的聲音,「你以為我稀罕啊?」
班長瞪他一眼,轉頭就走,一副不屑跟他糾纏下去的樣子。
他磨著牙,看著往教室方向前進的女生背影。突然,他的眼神一閃,跨步追上前去,露出惡劣的微笑,「喂!」
呂奉先在教室門口停了下來,不耐煩地回頭看他。「幹嘛?」
他指著白制服海軍領上衣的痕跡,大聲地說:「你是不是穿了胸罩啊?好性感喔!」
刻意誇張的聲量,加上驚世駭俗的內容,原本都在午睡的班上同學突然起了騷動,特別是平時不敢捋班長虎鬚的男生,紛紛發出興奮的怪叫。
女孩瞪著他,粉嫩的臉頰發紅,眼中的水光搖晃閃爍,似乎就要掉下眼淚。
他突然有一種後悔的感覺。這樣做,似乎真的太過分了。
可是,他怎麼知道她會哭啊,真是可惡!原來母老虎也有脆弱的一面嗎?
「啪」的一聲脆響,原本還在鼓噪的全班頓時安靜下來。班長大人一個撇頭,生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只留下轉學生站在教室門口,一邊叫痛,一邊摸著自己臉頰上清楚的紅印。
從那一天起,新來的轉學生成了班上男生的英雄。
也從那一天起,他和母老虎班長成了不共戴天的死對頭。
第二章
「不好的開始,是失敗的一半喔。」
才走進飯廳,他就聽到哥哥帶笑的聲音。抬起頭,穿著一身改良式唐裝的田疇端坐在餐桌前,正吃著從外面買來的燒餅油條早餐。
「哥,你話說反了吧?好的開始,才是成功的一半。」
田疇看著在自己面前坐下的弟弟,一貫溫文地笑,「可是原本的說法不太適合拿來形容你剛剛臉上的表情啊,小野。一大清早,整張臉就是黑的,所以哥才要提醒你,別把這麼好的早晨給搞砸了。一起床心情就不好的話,接下來的一整天可能也不會有好事上門。」
看著一臉神清氣爽的哥哥,田野的心情驀地一沉。
他這個哥哥,從小到大,就是這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不管是發生什麼天大的事情,總是一個勁地微笑,斯文、穩重……永遠在狀況外。最可惡的是,儘管似乎從來不曾為了任何事情煩惱,但哥哥就是有辦法在這樣的談笑風生間,神奇地解決掉問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最經典的例子就是:念了五年多的建築,田家長子才突然發現自己對哲學的熱愛,於是,拿著水牛城的建築設計碩士學位,沒有和任何人商量,自己申請了德國的學校、拿了獎學金,接著就直奔歐陸,去擁抱尼采和黑格爾。而最令人髮指的是,這個半路出家、出國前連一句德文都不懂的哲學家,竟然還能用短短五年的時間順利修完所有的課程,拿到學位,以德國弗萊堡大學哲學博士的身份,風光載譽歸國。
看了二十幾年,他還是不知道老哥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唯一確定的一點:那抹總掛在臉上的溫文微笑,連他這個親弟弟有時候看了,都會覺得礙眼。特別是現在。
「哥,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沒有半點脾氣的好嗎?」他狠狠咬一口油條,硬邦邦地說:「我不過是個普通人,而普通人會有某種狀況,叫做心情不好。」
田疇微笑。「因為奉先?」
昨天晚上的那一吵,怕是全大樓的人都聽到了。偏白的臉一紅,他沒有答腔。
沒有聲音的一分鐘。他咬牙,心裡一邊盤算著要怎麼賞老哥一拳,看能不能打掉那抹討人厭的平穩微笑,「爸媽呢?」
「今天交大有一場研討會,爸要發表一篇文章,場次排在九點。早上七點多就出了門,說要提早去會場準備。媽跟著去了,說要去看看幾個老朋友。」田疇耐心地解釋,彷彿坐在對桌、埋頭吃著早餐的弟弟不知道這些似的。
他的臉更紅,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當然知道爸媽今天去了研討會。昨天回家時,父親大人已經特地交代過了,只是一時情急,隨口亂提了個問題,反而讓自己更加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