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
「記得:明天下班前。沒有報告,你就準備遞辭呈吧。放心,我不會慰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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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鐘,最後一桌客人散去,廚房的清潔工作也進行得差不多了。呂奉先檢查過廚具的清潔狀況,微微點頭。「幼婷,餐廳呢?打掃過沒有?」
「天下御苑」唯「二」的女性員工之一,負責外場服務的尤幼婷點點頭。「都整理好了,鳳姐。」
「明天的早班?」
皮膚黝黑的蔡祺瑞舉手。「是我跟阿胖。」
「記得就好。還有什麼問題嗎?」
眾人齊聲:「沒有了,鳳姐。」
終於又是一天結束。她輕輕吐口氣,露出微笑,「大家辛苦了,明天見。」
員工散去,她親自關上鐵門,開啟保全,穿著在店裡換回的T恤牛仔褲,戴上墨色的自行車用安全帽,跨上從後門牽出的腳踏車,就往幾條街外的家門前進。
充滿了各式車輛的台北市,腳踏車反而是比較少見的交通選擇。除了星期天公園裡孩子們的休閒娛樂用途,必須仰賴人力起動的鐵馬,似乎已經不再受講求效率的台北人所青睞。
不過,以她的例子來說,家裡距離餐廳,騎腳踏車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如果動用機車,似乎有浪費能源的嫌疑;但又不是能夠輕鬆步行的距離,所以決定到「天下御苑」的時候,她就買了這輛深紅色的越野腳踏車。二十七段變速,競賽車種,沒有多餘的裝備,跑起來非常輕快,在巷弄車流間穿梭,倒也挺方便的。
一個轉眼,熟悉的巷口已經映入眼廉。深紅色單車鑽進巷子,平穩地在公寓鐵門前停下。脫下安全帽,順勢鬆開綁在腦後的馬尾,宛如黑綢一般的卷髮披散垂落,繃了一整天的頭皮鬆懈下來,她這才感覺到自己從廚房裡的「鳳姐」變回了呂奉先。
正要掏出鑰匙,淡淡的菸味鑽入嗅覺,她閉上眼睛,輕輕呼吸,然後開口:「田野,你不睡覺跑到外面幹嘛?」
一聲冷笑,公寓鐵門應聲而開。黑暗的樓梯間,透過外面透進來的路燈,隱約可以看見男人模糊的身影和一點火星。事情很清楚:這傢伙還不打算放過她。
兩手搬起單車,她從擋在門口的男人身邊擠過,踏上兩道階梯──比這個混蛋矮了十幾公分,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然後轉身面對他。「怎樣?」
「今天晚上那道竹筒雞盅,不是『司晨望疇』。」
她一定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認識這個傢伙。「你又知道什麼了?菜是本小姐煮的,我要說它是『司晨望疇』它就是。」
「去你的!呂奉先,這就是『天下御苑』的待客之道嗎?」田野怒視著她。「隨便拿道菜出來,就打算唬弄客人?我要吃的,是那道拿過台灣區乙級廚師大賽特別獎的『司晨望疇』,不是你隨隨便便作的、到哪裡都能吃到的竹筒雞盅!」
她瞪著他,壓低聲音:「你說話放客氣一點,田野。什麼叫『我隨隨便便作的』?『天下御苑』不上什麼隨便作的菜!」
「那今天晚上又怎麼說?」他冷笑,「我可是期待得緊啊!傳說中的『司晨望疇』竟然拿竹筒雞盅來充數?『天下御苑』是這樣表現誠意的嗎?」
她懶得跟他囉嗦。「隨你怎麼說,反正你要『司晨望疇』我就給你『司晨望疇』。『天下御苑』已經盡力了,如果你還是不滿意,以後可以到別家餐廳去用餐,恕小店不克招待!」
他咬著牙,一雙眼睛像是要爆出火來,「呂奉先,你!」
「我怎樣?」她挑高眉,「田野,你要來用餐,我會盡力款待。柯伯伯把『天下御苑』交給我,我不會讓他失望。凡是進了餐廳的,就是客人,我不可能因為個人恩怨而特別虧待你,這是身為一個廚師的分寸。不過你要是只想來找碴,老實告訴你,『天下御苑』雖然是小餐廳,也不在乎少你一個客人。本小姐的手藝,還怕沒有人賞光嗎?搞不清楚狀況!」
他只是瞪著她,一臉烏黑,像是要被怒火燒焦一樣,沒有說半句話。
她不理他。「沒事了嗎?沒事我要回家睡覺了。」說完,她雙手搬起單車──深怕他又像上次那樣,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想要自告奮勇──然後挺直腰桿,踏上階梯。
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是安靜地開口:「喂。」
男人瞪向她,還是一臉的不快。「幹嘛?」
「別再抽菸了,整個樓梯間都是味道。」
他皺起眉頭,「你討厭別人抽菸?我怎麼不知道?」
她沒有解釋,只是聳聳肩,繼續往上走,只留下他站在黑暗的樓梯間中,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指間的火星。
她不是討厭「別人」抽菸,她是討厭「他」抽菸。不過要那個笨蛋弄清楚這一點,恐怕困難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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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位在四樓的自家公寓,鐵門打開,等在門口的弟弟乖巧地接手,將單車搬進室內。
「小全,爸媽睡了嗎?」
還是學生的呂奉全點點頭,看向攤倒在沙發上的姊姊,露齒笑。「姊,你又跟野哥貢上了?」
所以弟弟才會等在門口。她跟田野的吵架聲音,怕是整棟大樓都聽見了吧?她疲累地閉上眼睛。「那傢伙上輩子跟我結了仇,連到餐廳吃個飯都可以讓他找到把柄跟我吵架。」
「那是因為野哥喜歡你嘛!」
聽到這句話,原本閉目養神的呂奉先刷地張開眼睛,一雙美目殺氣騰騰,直射向膽敢說出禁忌的弟弟。
體型也算是高大的呂奉全瑟縮一下,舉起雙手。「我是無辜的。姊,你老是不許別人提這事,可這就是事實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就算你不許我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冷哼,「我管別人怎麼想!田野那傢伙跟我不對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喜歡我?他喜歡找我麻煩才是真的。」
看著那一臉不容人反駁的嚴峻表情,呂奉全只能苦笑點頭,「哈哈,好啦,姊,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又閉上眼睛,沒有繼續說下去。很明顯,弟弟這樣說,只是隨口敷衍,心裡其實根本不是這麼想的。別說是弟弟,她跟田野這樣從小吵到大,附近的左鄰右舍大概也老早就把田野這個混蛋當成她男朋友看待了吧?
一想到這,她就覺得不愉快。他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她一定要跟他在一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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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年過四十,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小學女老師傷腦筋地看著向來優秀聽話的小女生,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奉先,田野才剛剛轉到班上,需要有一個人幫他適應環境。奉先是班長,田野又剛好住在你家對面,老師才會第一個想到你啊。如果奉先不願意的話,老師可以找別人幫忙的。」
小學四年級的呂奉先噘著嘴,低頭不說話。
今天是開學日,這學期剛剛轉到他們班上的那個男生田野,她之前就認識了。就像老師剛剛說的,因為他住在她家對面。
暑假才剛開始,原本住在對面的王爺爺王奶奶就搬到美國去,說是要去「養老」;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不過,自從小王哥哥不見以後,她是第一次看到王爺爺和王奶奶笑得這麼開心的樣子。她也知道,常常說故事給她聽的王爺爺以後不會再回來了。至少,爺爺是這樣說的。而新搬過來的鄰居,就是田野他們家。
田野的爸爸和媽媽都是好人。剛搬過來的第一天,就拿著很好吃的水果到家裡來拜訪,還跟爸爸媽媽聊得很開心。爸爸說,田叔叔和田阿姨都是大學教授,是讀書人,有這樣的鄰居是他們的運氣。媽媽也說,有空要常常到他們家去拜訪。
大她三歲,現在讀國中的田疇哥哥也是好人。她從來沒有看過像田哥哥這麼好的男生,溫柔帥氣又有禮貌,像是童話裡走出來的王子。完美極了。
但是說到田野這個男生,她就一點都不喜歡了。他簡直壞透了!跟田疇哥哥比較起來,簡直讓人不敢相信他們是兄弟。呂奉先生氣地想。
搬來的第一天,那個色狼竟然就躲在樓梯間偷看她的內褲!跟班上的那些臭男生根本是一個樣子!
不,不對,班上那些男生就算色,也不敢偷看她呂班長奉先大人的內褲,可是那個色情狂田野,偷看也就算了,被她捉到以後,竟然還滿不在乎地說沒什麼了不起的,大不了,他也給她看就是了……變態!誰要看他的內褲啊?!更過分的是:他臨走之前,還趁她不注意,又偷掀了她的裙子!要不是她趕著去上才藝班,一定要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