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景,讓她想起那一天她墜樓,再醒來已經是南京城了。
她內心有點驚惶,不知道這一次掉下去,會不會回到她家鄉?
正這麼想的時候,有人摟住了她的腰,對著外頭喊道:
「叫他放手!」頓了下,見那人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厲聲喊:「有人在救他了,他還不放手?半月,忍著點痛!」將銅板彈出,擊中那中年男子的手背,連帶讓她痛得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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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都說清楚了嗎?」
「都說清楚了。殷爺,你放心,由聶府傳話出去是很快的,不用一天就能傳遍魚姑娘是打京師來的,有番人血統,所以髮色偏紅,不足為奇……爺,這是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你廢話什麼?快去吧。」走回屏榻前,見她還在昏睡中,他抿著嘴,瞪了好—會兒。這女人……真的只會讓他發火而已。瞥向那扇風的丫鬢,問道:「懷安,你在做什麼?」
「奴婢是想……想這小姐的髮色好稀奇……」才摸一摸的。
「有什麼好稀奇的?」他微斥。在南京城裡,人人都知道有番人,但見過番人的則有限,硬要說她有番人血統,大多數的人不會懷疑。
是啊,大多數的人不會懷疑,但那個喜好新奇的右都御史就不一定了……幸而右都御史這一陣子不在南京。要不,他要如何保下這個女人?愈想愈生氣,為了一個陌生人,她弄到脫臼,弄到一頭紅髮人盡皆知,她在搞什麼?
「殷爺,咱們要不要叫醒這小姐?」
「下了,她不算昏迷,是睡著了。」他咬咬牙:「我替她接回肩骨,其餘沒什麼大礙,你就替她扇風,讓她涼些吧。」
外頭有人在低喊:「殷爺,四爺找您。」
殷戒應了聲,道:「懷安,就交給你了。等她醒來後,就差人送她回去,懂嗎?對了,記得把她身上那件少年的夏衫給丟了。」語畢,又百般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便走了出去。
末久,另一名丫鬟進房,低聲說:「懷安,夏衫改好了……她就是那個殷爺嘴裡說的番人嗎?」
「是啊。」懷安扇著風,又偷偷摸著她淡紅的頭髮。
「她就是半月書鋪的老闆啊,看起來也挺普通的,方才三爺知道她來府裡,氣得破口大罵呢。」只是一間小書鋪,卻賣了聶封沄寫跋的書跟封沄書肆出版的舊書,難怪三爺人為光火。
「沒辦法啊,誰教殷爺的宅子還沒找工人來修葺,也沒買僕傭,自然沒法帶魚小姐回去,何況,方才殷爺說過,陳老闆找魚小姐為他求情,全是為了殷爺不肯再續契約,追根究只起來是他的錯,該負責的。」
「懷安,你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天真,爺兒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以為每回殷爺一來聶府,四爺只調你過來服侍他是為了什麼?哎,拜託,懷安,府裡的丫鬟沒人再妒忌你的貌美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你太天真了……」天真一如十幾歲的孩子,永遠長不大似的。「聽著,你自己要好好把握機會。」
「把握機會?」
「非要把話說明了嗎?四爺有意讓你飛上枝頭做鳳凰!我偷聽到四爺跟其他爺們提到,再過兩年殷爺就有足夠的錢買下商行了,這表示從此以後他就是主子了,你要是能跟著他,收作偏房絕不是難事。何況……」丫鬟的聲音明顯地變低了,像有點害臊。「從不過夜的殷爺,有好幾次在天樂院過夜了,你爭點氣,以後脫離為人扇風的日子,懂了嗎?」
「喔……」懷安應聲。
躺在床榻上的人兒掀了掀眼,紅髮凌亂地覆面,沒人注意。
陣陣涼風吹來,原來是有人為她扇風,難怪她睡得這麼熟,她有好久的日子沒有好睡過了,只是,她倆說話的聲音大了點,讓她不想聽也難。
那個殷戒啊……
她無聲地咕噥:
大房、二房、三房,又有家妓,現在連丫鬟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吃掉,這年頭的男人……好欠扁……真的真的好欠扁……心裡有點發酸的她,其實也很欠人痛扁吧……
第四章
回到書鋪的隔天,一開張,簡直可以用車水馬龍來形容,讓她好吃驚,差點以為她的半月書鋪在一夜之間打響了名聲。
某位拿著兩張宣紙來結賬的公子一看就知道是生客,嘴裡抱怨著:「有瑕疵的紙啊……」語氣的嫌惡十分明顯,一看就知不是寒窗苦讀的窮酸文人。
這種貴公子來她這二手書鋪做什麼?魚半月一頭霧水,仍笑道:
「有瑕疵也是一種特別啊,特別的人總該有些特別的東西來陪襯。公子,您想想,人人都用著完美工整的紙張,一點兒也顯不出個人特色,但這裡每一張紙的瑕疵都不一樣,是獨一無二的,別人不會說窮酸,只會覺得您與眾不同。您要高興,還可以自己設計瑕疵。這就叫……對了,叫『看似瑕疵,實非瑕疵』,而是公平的與眾不同。」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會吹捧。當了老闆,生活的本能果然油然而生。
「瑕疵也是一種特別啊……」那公子看看她紮起的頭髮,在鋪內看得不真切,只能看出她的髮色泛著紅光,小小的黑瞼襯著紅髮,像黑珍珠。當然,是有瑕疵的珍珠。「也許你說得對、」
魚半月陪笑著送客,看見鋪內像這樣的公子不少,雖然收錢的速度很快,但內心還是有點疑惑。
她明明賣的對象是窮人,什麼時候南京城的文人雅士都破產了?
直到下午,豎起耳朵偷聽,才赫然明白原來她脫臼救人的時候,一疊的廣告單從二樓飛散,撿到的人不計其數,再加上有人繪聲繪影說她這個半月書鋪的老闆有番人血統,於是她的生意一日千里,關門結算時竟然有平時好幾天的收入。
就這麼過了兩天,好奇的人變得較少了,她開始又寫起手稿,突地,她抬頭,看見門外有個修長的身影。
「殷戒?」她訝異脫口。這兩天來的客人多,閒話也多,聽說他在那天晚上出城了,不知去哪兒,也不如何時會回來。
她在短櫃後,悄悄穿上繡鞋,才走到屋簷下。
他的樣子有點……古怪。穿著灰黑色的長衫,照例腰間繫條鑲玉的長腰帶,讓他的腰身看起來十分纖細,她一向認定男人細瘦就是文弱,而幾次他的救命,讓她改變了這種想法。
對上他普通的臉龐,那雙美目充滿異樣光芒,專注地盯著她,像盯著……她吞了吞口水,怎麼會覺得他像看獵物一樣盯著她?
「殷戒,那天我回書鋪前都沒遇見你,還沒有機會謝謝你幫我接回骨頭。」她扮了個電瞼,笑道:「我第一次脫臼,嚇得要死,也痛得要死。」
「是我的錯。」那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與壓抑。「那天我叫你進酒樓前,是在跟陳老闆談事。他跟我簽下契約,一年提供定量的好酒給聶家在南京的酒樓,沒有想到他私自賣給其他酒商,給聶府的則在酒中摻水來維持數量。我沒給他機會便一拍兩散,從此拒為往來,是他一時不甘心,才回頭找你,以為你能為他說話。」頓了下,終於有點專注了。「雖然是我的錯,可是你知道什麼叫量力而為嗎?」
「呃……」
「我救了一個女人,結果她不顧性命跑去救別人,怎麼?我記得你說過你懼高,卻想當英雄?」
「誰要當英雄?」她抗議:「我才討厭當英雄呢,我以前也沒有做過這種事,但是我不能見死不救啊!我晚上已經是睡不好了,如果眼睜睜看他掉下去,我會惡夢連連的!」
他哼了聲,視線從她的小臉移向她一身女子修改過的夏衫。
「我穿這樣涼快多了,多虧你幫忙,我欠你的情愈來愈多了。」她沮喪地歎氣。
「你一直穿著男人的衣物,總是不妥。」停頓一會兒,美眸垂下。「你跟我出城走走好嗎?」
她愣了愣,眼珠子轉到巷門……馬?
有匹馬繫在巷口的樹下。不會吧?他騎馬?吞了吞口水,她沒騎過馬,也敬謝不敏啊!
「半月?」
那聲音似有奇異,她盯著他看一會兒,暗歎口氣,笑道:「你等一下吧。」進屋沒多久,拿了素白的紙鳶出來,見他微愕,她道:「你要去郊外,當然就得去放紙鳶了,我做的第一號紙鳶,希望能飛得起來。」
「你要放,我也不會阻礙。」薄唇有些笑。接過她的紙鳶,往巷口走去。
他翻馬上馬,對她伸出手來、
她抖了抖,咬住牙關,認命地被他扶上馬。一上馬,她立刻摟緊他的纖腰,緊抱的程度讓他覺得他不是人,而是圓柱子。
這女人是沒騎過馬,還是壓根沒看過馬?
她的臉藏在他的胸前,根本是過度了。同騎一馬,本來就於理不台,他已心有準備,但她露骨的動作實在是很……不願說放浪,就說稍微過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