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她要救他?煽動人群?她的腦袋瓜子到底裝了什麼?他看起來很需要人救嗎?
他是男、她是女,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談什麼救他,她想保護他嗎?連法子都想出來了。
那麼小的個頭……
雖然摸不清楚她那與人相異的想法,但她那句話與軟軟的腔調一直盤旋在心醫,久久難散。
回到天樂院,他脫下衣物,掀了被,被間都是她的氣味,想起他一夜閉目養神,而她則和衣躺在這床上……他的慾念仍然沒有被撩動,心頭倒是微微發軟了起來——
第三章
兩個月後——
送走了其它城鎮過來的酒商,殷戒心不在焉地走到酒樓二樓欄旁。往下一看,午後的南京大街就像是被火烤的,教人看了就熱。
「爺兒,南亞齋主子送帖子來了。」圓圓胖胖的酒樓老闆小心翼翼地站在身後說道。
「帖子?西門家有人要成親了嗎?我以為帖子該送往聶家,交給四爺才是。」
「是是,可是殷爺你也有一份啊。」
「我?這倒奇了。」他在南京是有名,但沒有自家商行,南亞齋的老闆如此看重他,倒教他受寵若驚了。
只是他對喜宴一向少有接觸,多半是送禮就算了。正打算請這個圓圓胖胖頗有經驗的酒樓老闆去採買禮貨,忽地瞧見這胖老闆欲言又止。「怎麼了?你有話要說嗎?」
「殷爺,打你成為書肆老闆之後,這兩年來書肆經營得有聲有色,南亞齋始終輸上一截,我猜這回南亞齋是打算對您示好,重金挖你過去的。」
「挖我過去?我是聶家妻舅,南亞齋怎麼會動這種古怪的念頭?」
「爺兒,哪算古怪!他連半月書鋪的老闆都送了帖子啊!」
連魚半月都收到帖子了?這已非古怪,簡直是匪夷所思了。半月她是外地人,沒錢沒勢,擁有的也只不過是一間小書鋪,賴以餬口而已,唯一令人值得重視的是她的點子。
「原來如此。」他低聲道。
「殷爺,你也猜到了吧?南亞齋連魚姑娘那人都請了,分明是要挖你跟她過去啊!」擺明了就是挖牆角!
胖老闆氣忿難耐,握緊他吧吧的拳頭,罵道:
「咱們下頭的人都知道你跟四爺他們關係極好,好到就像自家兄弟一樣,要挖你?那真是癡人說夢!可要加入魚姑娘,那就不一樣了,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不敢說,只好改口:「最近您跟她走得近,魚姑娘—向顧著邪間小書輔,跟封沄書肆沒有什麼感情,要是她勸了你——」
「魚姑娘跟我只是一般朋友,若要左右我的決定,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了。」
「一般朋友啊……」胖老闆從袖口抽出折疊的紙,遞給殷戒。「這是方才爺兒在談事時,小董上門來要我交給您的。」
「小董?」小董是書肆的夥計,他不過兩天沒進書肆,會出了什麼問題?殷戒打開一看,愣了愣,念道:「東主有喜,特價日僅限今天。」
「正是!」胖老闆臉上一抹激昂。「爺兒可看出所以然來了?」
所以然?他看不出來。正因為看不出來,所以可以篤定又是魚半月的點子了。
殷戒默默地注視一會兒,才問:
「什麼叫特價日?」
「凡在今日選購三本書者,加送特製箋紙一張,以後憑此箋紙購書,可以以二成五的價碼購買在場的任何一本舊書。」胖老闆一字不漏地轉述。「爺,小董要我轉問您,是不是要學習一下?再這樣下去,半月書鋪會吞掉封沄書肆的生意啊!」
殷戒聞言,搖頭笑道:「不可能。半月跟封沄,本來就是不相干的賣點。她再怎麼賣舊書,也絕不會影響到封沄的生計。」
胖老闆的嘴動了動,很想問殷戒,當真是一般朋友嗎?男人跟女人之間,哪來的朋友之說?
尤其殷戒一表人材,相貌普通,但其它條件算是極好,年紀也早到該抱兒子的時候了,要是濫竽充數,不如請媒婆來說親,好過一個外地姑娘啊。
瞧見殷戒蹙眉,胖老闆順著視線住下看,看見對街有個身影在牆旁糊紙——
「咦,那不是半月書鋪的老闆嗎?」
「半月!」殷戒喊道,聲量不大不小,正好落在對街。
穿著少年夏衫的女子轉身,先是一臉迷惑,然後抬頭看見是他,笑道:
「殷戒啊。」
聲音明顯中氣不足,若不是他耳力好,壓根只知她動了嘴,卻不知在說什麼。
「你上來,我有事找你。」頓了下,不知有多少街坊鄰居在聽著,他補充:「是你書鋪子的事。」
她應了一聲,抱著一疊紙走過大街。
「我的天!」胖老闆不由自主地抹汗。「爺兒,我已經夠會流汗了,看見她,我才知道什麼叫做九個太陽在天上。」
殷戒見狀,低聲向他吩咐了幾句,隨即又補充:「待會沒我同意,別隨意上來。」
別隨意上來……酒樓附近無高樓,絕不會有人看得見這裡頭發生什麼事……胖老闆吞了吞口水,實在不敢出言頂撞。這真的叫一般普通朋友嗎?
未久,有人上了樓梯。
「殷戒,你找我?」
他招手。「我有事跟你說。」
她愣了愣,走進二樓雅房。其實說是雅房,也不過是二樓被屏風圍住,區隔出一塊稍微隱密的地方,但由於他是聶家妻舅,所以二樓完全空著。
見她用袖尾抹汗,他輕聲說道:「四下無人,沒有我的允許,不會有人上來,你可以脫下帽子,透口氣。」
她聞言,大鬆口氣,笑道:「殷戒,你真是好人啊。」
好人啊……殷戒默念了兩逼,瞧見她取下帽子,一頭已經開始留長的淡紅長髮略嫌凌亂地披在肩後。她的髮色果然跟番人不同,愈長,紅色愈淡,反而黑色的部份愈來愈多……
她扮了個鬼臉,半瞇眼笑道:
「殷戒,真的很古怪嗎?」
他回過神,道:「古怪倒不至於。你再長些頭髮,看來就自然些。」視若無睹她風情萬種的眼神。真的,若不是知道她眼力不佳,真要暗罵她不知羞恥,試圖勾引他,
「對了,你用過午飯了嗎?」他隨口問。
她點頭,很隨意地扇著風。「天氣熱得要命,吃幾口就吞不下了。殷戒,我開始懷疑你不是人了,明明穿得比我還要多,偏偏一點汗也不流。」
「南京每年這時候的天氣都一樣,可能是你家鄉四季如春,你才受不了吧。」他隨口道。
「不是我家鄉四季如春,是我房裡可以像冬天一樣地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要冷就冷,」
哪來的這種房間?多半又在胡言亂語。殷戒見她一提起家鄉,眼眶就泛紅,暗歎口氣,看向她擱在客桌上的一疊只,上頭寫著——
「書不在新,有文則行;價不在高,三成即可。南京半月書鋪,東定巷裡,專售各式各樣的書籍,任君挑選,包君滿意……」他念到最後,聲音已然消失,抬頭瞪著她:「你在牆上糊這些做什麼?」
「這是廣告啊。」她笑道。
「廣告?」她到底哪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把戲?
「呃……讓城裡更多人知道我家書鋪的手法。殷戒,我沒你那麼人面廣,半月書鋪也沒封沄書肆那麼出名,當然只能用最便宜最簡單的宣傳手法啊。」
他沉吟:「原來如此,寫這麼多,一定很辛苦。我怎麼看也不像是你寫的。」她的字體歪七扭八,連柳苠也看不下去。
前兩天他去書肆時,小董才告訴他柳苠看了她的稿本兩行,再讀下去保證眼睛會瞎掉,所以要對不起他這個老闆了。
對不起他?
還她稿本,干他什麼事?人人似乎都以為他中意她……其實他對她,就像對一個熟識的朋友而已。而他,也很清楚她對他十分有好感,至少每次他注意到她總會失神地盯著他的眼眸。有好幾次,她黑黝黝的小臉甚至浮上兩朵紅暈,他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卻從來沒有戳破。
「的確不止是我一個人寫完,是跟我同住的母子幫忙寫的。」她笑。
他眉頭聚起:「你跟那對母子的感情倒是不錯。」
「同住一個屋簷下,當然不錯啊。」
「想必現在是那對母子在顧你的書鋪子了?」哪來的人這麼好?分明有異心。
「是啊,我剛來南京時,幸好遇見他們,同住的公子還把他的衣物借給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衣物?視線立刻落在她陳舊的少年夏衫上。原來她穿著別的男人的舊衣物,熨著別的男人的體溫……心裡微沉,殷戒哼聲道:
「既然你開了鋪子,手頭就該有積蓄,早該去為自己買新衣了。」
「衣服能穿就好,我不會很介意。」
她不介意?他瞪著她。「魚半月,你可知道穿著別人的衣物代表什麼?」那股子味兒的親密她會不懂?她不是喜歡他嗎?
她想了下,又扮個鬼臉。「我真的不會很介意啦,衣服能穿就好,如果有人對我指指點點,我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