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好興致,在此散心。」他拱手微笑,仔細打量眼前佳人。
她身著象牙白織雲紋綢緞衣裙,嫩黃色腰帶上以金絲繡著兩隻相對的朱雀,共銜碧綠翠玉;窄袖高腰的服式,配上鬆鬆挽就的雲鬢,既有少女氣息,又不失典雅大方。
被打量得渾身不對勁,她悄悄往後退了幾步。他的目光看似溫和,眸芒深處卻有種惑人的魔力。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抬頭望著雲多星稀的天空,唱歎道:「古人形容美人,總說是閉月羞花,如今方知不假。」他往前走了幾步,笑睇皇甫暄。
她美?皇甫暄輕輕搖頭,「你言過其實了。」雖說如此,她心底卻有一絲喜悅。
涼風送來一縷淡淡檀香,不知不覺中,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
「是嗎?我倒覺得你恰如適才《花非花》裡吟誦的那位來去縹緲,教人思之而不可得的佳人。」他專注地凝望著她,再度低吟起那首《花非花》。
思之而不可得的……
他話中的含意再明顯不過,他雖知她有皇命在身,卻抑不住對她的情思?
迎視他的雙眸,那深沉的黑眸中除了真誠,毫無戲耍意味,她心弦輕動,羞澀地低下頭。
她羞澀的模樣恰如嬌蘭初綻般惹人憐惜,他不自覺地走近她,輕聲問:「我可以喚你的名嗎?」
她有些遲疑,畢竟與他不過相見兩回,稱不上熟人,讓個還是陌生的男子直呼她閨名似乎不妥,但她對他並無惡感,甚至是有些喜歡……她驀地紅了臉,輕咬著下唇,若有似無地點了點螓首。
「暄……」他柔聲輕喚她的名,恍如微風拂過她耳際。
「嗯。」她的回答細如蚊蚋,相當不自在,頭也垂得更低了。
不忍見她如此窘迫,為了讓氣氛緩和些,他先是輕笑幾聲,才道:「方纔提到《花非花》,我便想起某人對這首詞的特殊解釋。那人說,這首《花非花》寫的是賣餛飩的情形。」
「賣……餛飩?」原本羞窘無措的皇甫暄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是什麼解釋?」
「那人說了,餛飩丟到水裡煮開,模樣正像是朵花,偏偏又不是花,而蒸騰的水汽恰似霧卻又不是霧,正好應了那兩句『花非花,霧非霧』;至於『夜半來,天明去』,說的是賣餛飩的小販在夜晚擺攤讓人做宵夜吃,到了快天明就收攤回家休息。」
她掩著唇笑問:「那最後兩句呢?」
「因為晚上賣餛飩的人不多,生意好,一下子就賣光收攤了,所以這小販出現的時間短得像是春夢一般;而等那小販回家之後,客人又如何知道往哪裡去找他呢?這就是『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的解釋。」
「真會胡謅。」她笑著睨了他一眼,「這『某人』……
該不會就是你吧?」
「非也。」他搖搖頭,揮開手中折扇,輕輕拋動,「這某人若是我,只怕我的夫子要氣死了。你倒猜猜誰是這個「別有見地』的某人?」說到這個某人,他的笑容有些無奈、有些寵溺。
她食指輕點著下巴,心想這人應該是個俏皮愛玩的人,再見他臉上那抹笑,她幾乎可以確定是誰了。
「是小漓吧!」任誰碰上風淨漓,大概都會對她感到沒轍。
「你真聰明。」想到風淨漓從小到大的種種烏龍事,他忍不住笑出聲。
這時,突然吹來陣陣強鳳,間雜著幾點濕意。不知何時,夜空中已聚攏烏雲。
風玄烺仰望天空,微微皺眉,「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這附近並無迴廊或涼亭可避雨,我們還是先離開吧。
皇甫暄點頭同意,與他並肩而行。二人才走了幾步,天空便開始落下雨點,瞬間變成傾盆大雨。
瞥眼間正好見到前方幾步遠有座假山,他立刻拉著她避人假山裡,讓她躲在裡側,自己則微屈著身子,面對她而立,以背擋去斜斜打進假山裡的雨。
擠在如此狹隘的空間中,她靜立不動,目光只敢落在他胸前。溫暖的鼻息輕拂額上,籠罩著她的融暖體溫和淡淡的檀香令她的心跳加速了些。
進洞前她曾有要不要進來的疑慮,擔心他會藉機逗弄她,雖然允他直呼名字,她仍討厭自己尷尬得不知所措的感覺。
如今,她的憂慮顯然是多餘的,他君子地讓兩人之間隔有一段距離,而使自己整個背都暴露在雨水中。
隱隱約約的,她見到雨水沿著他的脖子流到胸前,儒濕了衣襟,心口不由得湧出一股熱流,驅走了身上的涼意,也驅走了他給她的輕佻印象。
她掏出絹巾,拭去他臉上的水痕,然後再往裡頭縮了縮,直到貼緊石壁,才悄聲道:「你……還是站進來點好。」
「不用了,謝謝。」他搖頭微笑,「我的衣服早濕了,站太近,我怕會滴濕你的衣服。」
「反正,我的衣服剛剛就已經濕了……」她慢慢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雨淋久了容易受涼……」
「不要緊,我的身體很好。」雖說如此,他仍是順著她的意思,往裡走了一小步。
他寬廣的胸膛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溫熱的氣息更加迫近,她掉開視線掩飾緊張,裝做無聊地看著凹凸不平的石壁。
恍然間,她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竟漸漸與自己的契合……
「雨停了。」
突來的話語打破了這片沉靜,也喚回了她的心神。
他退出了狹窄的山洞,伸手要扶她。
微一猶豫,她搭上他的手,任他攙扶著她離開假山;剛站穩,他便收回了手。
那屬於他的溫暖散去,她竟覺得有些失落。
『你先回去吧,讓人看到你衣衫不整的和我在一起,對你不好。」他側頭望向遠方的燈火,語氣平淡。
他還是顧忌著她的身份吧?
風玄烺陡然轉冷的態度讓皇甫暄有些難過。
凝視了他一會兒,她轉過身,淡然告辭:「我先離開了。」
才跨出一步,手卻突然被拉住,她回過頭,默然無語地望著他,他的眼中有幾分猶疑,有幾分希冀,似乎有萬般話語要出口,卻又無法盡訴,只能靜靜凝望她。
冷卻下的心清又再被挑起,她的眼底不覺流露期待,期盼他說出口的不是拒絕的話語。
「明天……」他頓了一下,輕輕歎氣,放開了她的手,「算了,我想……你不會答應的。」
她輕聲道:「不說,又怎知我會拒絕?」隱藏袖中的手悄悄握起,彷彿想留住掌中餘溫。
「明天未時,我在慈恩寺等你。」他露出慣有的微笑,眼神卻有些縹緲,「如果你不來,也沒關係。」
不等她響應,他便旋身離去,緩緩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第三章
御花園紫陽亭辰時剛至,距離與皇甫暄約定的時間尚久,加上心情愉悅,風玄烺便派人傳召親信的幾名臣於人宮陪他對奕,一行人就在紫陽亭中享用香茗和茶點,下棋閒聊。
睿王風玄烈見兄長春風滿面的模樣,便好奇地問:「皇兄,您今天似乎心情很好?」說話間,他已下了一枚白子。
「看得出來嗎?」風玄烺雙眉一挑,笑睇風玄烈。
「當然。是否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不然皇兄怎麼如此開心?」
立在一旁觀棋的夏侯應天露出曖昧的笑容,對風玄烈說道:「皇上最近找到了新的獵艷對象,今日大概是佳人有約吧。」
風玄烺神色自得地挑眉微笑,「猜得真準。不錯,午時一過,朕就要到慈恩寺去會佳人了。」昨夜的欲擒故縱產生了效果,他今日便要看看成果如何。
「這還需要猜嗎?」夏侯應天語氣含諷,表面上卻恭敬地垂首,「臣跟隨皇上多年,每回您上青樓酒館遊玩或幽會時,都是這般神情。從小看到現在,都已經看了十一、二年了,還能不清楚嗎?』」
旁邊的人都是風玄烺的親信,自小便跟在他身旁:當然知曉他的風流毛病,聽到夏侯應天這番話,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這種話也只有你有膽子說出口了。」風玄烺有些無奈地搖頭,卻也忍不住好笑。
「多謝皇上誇獎。」
夏侯應天故意作態一揖,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笑過之後,風玄烈追問:「皇兄,您這次又看上誰了?」
「一名美人。」風玄烺不甚認真地回答。
聽到這樣的答覆,風玄烈忍不住大皺其眉,納悶地問:「宮裡女人這麼多,皇兄您不煩嗎?怎麼還有興致出宮獵艷?」
抬頭瞥見風玄烈皺眉的模樣,風玄烺輕笑幾聲,悠然自適地吸飲了口茶,才慢條斯理地回答:「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此乃人生之樂、英雄之樂也,朕又怎麼會覺得煩呢?」他從不否認自己喜愛美貌佳人,更以此為風流樂事。
風玄烈撇撇嘴,一臉的不同。
「真要如此,請皇兄先把皇后迎進宮裡,省得臣弟每次向母后請安,都得聽母后訓斥,說我們這些當臣子的沒盡到功諫的責任,讓皇上把親事一拖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