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假日,晴朗的好天氣。
下午,藍采依帶了許多吃的穿的,前往位在郊區的一所安養院。
除了工作,到院裡來探視父親是她最重要的事,而辛勤工作也是為了能多賺些錢,早日把父親接回家照顧。父女倆分隔兩地實在是情非得已,原本,藍采依特別請了人到家中看護父親,孰料鄰居向她透露,說請來的小姐根本不管病人,自顧自的蹺著二郎腿吃東西。藍采依證實確有其事,接二連三換了幾個都無法令人安心,幸好有位朋友的親戚在安養院當看護,為人相當熱忱;經過慎重的考慮,藍采依便依依不捨地把父親暫時安置於該處。
來到院中,藍采依先是向工作人員探詢父親的狀況,之後才與他見面。
見到了懸念萬分的親人,藍采依熱切地噓寒問暖,並且把帶來的物品一一安置妥當,殷殷叮嚀道:「爸,這些衣眼是新買的,一定要穿哦!」
藍文昭看著女兒細心張羅一切,既窩心又不捨,「采依,你辛苦了。」
「我一點也不苦,你只管安心養病,你早日痊癒,我也能早些接你回家團圓。」
聞言,藍文昭淒然地笑了笑,他明白自己有如日落西山,也已作好了心理準備,以平和的心情面對燈盡油枯之時。
藍采依以輪椅推送父親來到戶外,晴朗的天空下,風和日麗、風景怡人。父女倆邊散心邊話家常,聊著聊著,藍文昭感慨地歎道:
「如今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你能覓得好歸宿,組織一個美滿的家庭。」
父親的話牽動了藍采依的心弦,她停下腳步,望著小徑旁一片碧綠的草坪,沉思片刻,問了一句:「愛情一旦發生,就很難消除吧?」
「多半如此。」藍文昭細細端詳女兒,發覺她眉目之間蒙著一層輕愁,那種愁雲是以往未曾有過的;他推敲著,心底大約有數。「采依,許多人在動了感情之後,常會思考值不值得的問題,其實很難下定論。如果產生猶豫之心,可能是因為彼此之間存在著某些無形或有形的問題,逃避或面對,總得選擇一種,前提是——要想清楚。」
「爸……」
「那個人是誰?」他富含深意地盯著女兒。「讓我女兒陷入煩惱的傢伙,我得瞧瞧才成!」
「噢,爸!」藍采依略顯激動而赧然地嚷道:「根本沒有什麼讓我煩惱的傢伙,你可別瞎猜!」
藍文昭瞭解地望著女兒。她一向就是如此,若是快樂的、喜悅的事,便會和他分享;煩愁的、惱人的事就往心裡藏。此刻她不願提那個人,絕對非干害臊或羞於啟齒,她必定懷著什麼隱憂。
「無論是否真有其人,爸爸要祝福你尋得好姻緣。別看我半生戎馬,苦心經營的婚姻也以別離收場,對於愛情,爸爸仍舊相信它的存在和價值。采依,若能親手把你交給某個疼愛你的好男人,那麼這一生我也就了無遺憾了。」
藍采依動容地凝視著父親,蹲在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久久無法言語。
倚在窗邊思考良久,藍采依收回落在遠方的視線,踱回辦公桌前坐了下來,桌面上攤著一張離職書,她拿起筆開始填寫。
已經下定決心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這麼做似乎才是最好的決定。
寫完之後,藍采依拿著離職書,來到夏仲淮面前,把它呈了上去。
夏仲淮乍見這份辭呈,先是一怔,接著懷疑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如你所見,我決定辭職。」
他的目光略帶遲疑及顧忌地投射在她臉上,面色微微轉紅。
「為什麼突然要走?是——因為我嗎?如果我的道歉還不夠彌補那次的冒犯行為,你儘管告訴我,可是千萬別辭職!」
「我這麼做,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腦中很快地想到一個借口。
「有另一份更好的工作機會等著我。對不起,總經理。」
「這樣嗎?」他喃喃地道,沉重而掙扎地思索一陣之後,才說:「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為難你;我希望你留下來,但若阻礙你的理想,卻又可能造成你的困擾……」他忽然抬起頭,不死心地再問:「你確定要離開?不再多考慮一下?」
「我考慮夠了。」她深吸一口氣,「而且,我希望從明天開始生效。」
夏仲淮一愣,完全不解她的去意為何如此堅決;然而從她的口吻中,他明白挽留她的機率是微乎其微。最後,萬般不情願地,他在辭呈上簽了名。
「謝謝你,總經理。」藍采依如釋重負地說:「祝你早日找到得力助手。」
說完,她轉身回秘書室。
夏仲淮呆望著她的背影,彷彿受到了某種打擊似地,一顆心慢慢往下沉。
下午,藍采依辭職的消息經由秦主任的透露,傳遍整個公司。聞者莫不大表震驚,紛紛進入秘書室探問究竟。
「藍秘書,待得好好的,幹嘛要走?」
「該不會是……總經理欺負你吧?」說的人壓低了嗓子。
面對一連串驚訝又好奇的問號,藍采依僅只「另有高就」來回應;有人堅持認為必定是夏總的作風終於令她無法忍受而求去。
她鄭重而嚴肅地糾正這種說法,「夏總是個好上司,你們不也覺得他的脾氣改了很多嗎?」
眾人為之語塞,藍采依所言確是實情。
離職後,一連好幾天,藍采依為了謀求新工作而四處奔波,但有時一份理想的工作可遇不可求,每晚,她總抱著失望和沮喪回家。
儘管謀職不順利,藍采依卻絲毫不後悔當初做的決定。因為若不馬上快刀斬亂麻,她害怕自己會越陷越深,而終至無法自拔。
原本,她十分有把握,認為自己一定能穩穩地控制心裡那株不知何時已悄悄滋長的愛苗,直到那天晚上的吻,擊潰了她所構築的防線,於是她開始有了期待和懷想。然而,翌日一早,當她見到夏仲淮的神態時,她便知道一切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她為了那個吻而心醉神馳、意亂情迷,而他竟只把它當成了一種「冒犯」的行為,這教她情何以堪!?
怨是會怨的,但她不能讓自己困在怨懟的漩渦裡,路還是要走,而除了自己,沒有人能成為她的主宰者!
夏仲淮推開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頹然站起身,踱到落地窗邊,望向遠方,神思不自覺地恍惚了起來。
一個禮拜了。短短的一個禮拜,怎麼竟漫長得像是一年?
當初,藍采依呈上離職書的剎那間,他委實愕得無法思考,甚至懷疑她只是在開玩笑。他萬分不願讓她走,可是,即使她嘴裡否認,他終究不免臆測她堅定的去意其實是由於他——
是的,他輕薄了她。儘管已道過歉,她必定仍心存芥蒂!
思及此,他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把頭抵在玻璃窗上,顯得沮喪而無奈。
他是如此小心翼冀地要博取她的信賴呵!
藍采依去職的第一天,他常常忘了這個事實而多次打內線到秘書室,等了許久沒人回應才猛然想起;有時候,他會不由自主打開兩室之間的門,而迎面襲來的冷清總令他冷不防打了個哆嗦。
這幾天以來,雖然在工作上他已漸漸能自行應付,但在內心深處,彷彿有個無法填補的缺口,而且這缺口一天比一天要大,直令他幾乎窒息!
他離開落地窗,踱到置物架旁時,架上那只花瓶吸引了他的目光。瓶中一株半枯萎的薔薇散發出一縷淡淡的餘香,那嬌客低垂的模樣極惹人憐愛。
數個月來,藍采依總會不定期在這瓶中換上一株新鮮的花,而他竟魯鈍得忽略了花兒所帶來的蓬勃朝氣和欣欣的生意!
他伸手觸觸枝葉,不禁落寞地喟歎:惜花更要顧惜栽花人!
這樣的意念在腦晦中閃過時,他便毅然下了個決定。此時,秦主任適巧叩門而入,
「總經理,今天有兩個應徵者,她們都表示隨時可以報到,我想從兩人中擇其一,為了慎重起見,你是否要過目一下履歷表?」
「不用了!」夏仲淮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雀躍神情,「秦主任,毋需另外征秘書我……會設法把藍秘書找回來!」
「哦?」秦主任一愣一愣地,有點兒欣喜,又有點兒因總經理那股神情而感到匪夷所思。
秦主任退出去之後,夏仲淮立即繞回桌前,從抽屜裡翻出藍采依的簡歷,把地址默背於心。
他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長久以來,他視女人為洪水猛獸,對於愛情也避之唯恐不及,而藍采依的孤傲他很清楚;他可以不越雷池一步,只要她留在身邊,就算偶爾會被那伶牙利嘴訓話他也不在乎。只要她能在身邊!
翌日下午,夏仲淮按照地址,驅車前往藍采依的住處。
將車子停在巷口後,他獨自步行至藍宅大門前。站定後,舉手按鈴之前,他忽然一陣躊躇而頓了頓,還下意識地整整領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