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歸去吧!她心裡響起這句話,但在看到宇琛眼中的深情後,她將這個想法深埋心中。
「你說什麼?」他沒聽清楚她的低語。
「沒事。」康盼兒兀自黯然神傷。
宇琛深深地看她一眼,突然一把抱起她,準備給她個驚喜,讓她不能再胡思亂想。
她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宇琛,你要做什麼?」
他眨眨眼,「一個驚喜!」
※ ※ ※
未結冰的湖上,停了一艘巨大的畫舫,金雕銀飾,上等的絲綢裁成舫上的簾布,數名太監在船尾撐篙執櫓,畫舫緩緩在湖上前進。
船艙裡,宇琛擁著靜靜欣賞著湖上風光的康盼兒,他摒退所有服侍的奴僕,偌大空間只有他們兩人。
康盼兒低歎,「岸上看湖是一片迷茫,湖裡看岸也是霧影幢幢,究竟站在哪兒才能看得清楚?」
他輕敲她的頭,「別再折磨不才我啦!」
她偎進他懷裡,「好冷。」
宇琛收緊雙臂,「忘記冷,只要記得朕的愛,感受屬於冬天的獨特熱情。在北方的那一大片廣闊草原上,我們能策馬馳騁,越是冷的天氣越能造就不凡的人!」
康盼兒心神嚮往,她看著俊挺的宇琛,輕笑一聲。
倏地,她臉上的笑容一斂,眼神越過他望向窗外,思緒似飛到遙遠的地方,這讓他感到害怕。
宇琛抱緊她,「盼兒,別走遠了,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都在這兒。」他意有所指的說。
她拉回思緒,「我走不遠,因為我的心,快枯萎了。」
他身子一震,問了個因他鴕鳥心態,始終說不出口的問題,「你……不快樂嗎?」
「紫禁城的城牆有多高?」她不答反問。
宇琛不瞭解她為什麼問,但還是照實回答,「約莫九丈九吧。」歷代翻修再翻修,確實數據他已經忘記了。
「哭得倒嗎?」她再突兀一問。
他忍不住打個冷顫,知道她話中的意義了。「盼兒……」
康盼兒沒理會他,繼續自言自語,「秦代有個孟姜女,掬把眼淚哭倒長城,而我沒有滔天悲切,沒有靈幻神力,哭不倒紫禁城牆,但心卻如撼籠鳥,渴望籠外蔚藍的天空。」
他懂了,全懂了。
盼兒不快樂!
其實他早就知道,盼兒高潔得恍若池中蓮,谷中蘭,勉強栽養在這一潭紫禁污池,不但芳香逸盡,花骨折損,瓣落枝毀,瞧瞧盼兒現在變成這樣,這都是他的錯啊!
本來以為以自己天子的權勢,給盼兒一個奢華的生活,就算是愛的表現;本來以為自己對盼兒的情愛,能讓她感到快樂;本來以為自己的專寵,能讓盼兒喜上眉梢;本來以為……
該死!什麼本來以為?宇琛,你的本來以為都錯!這些本來以為或許適用於任何一個女子,獨獨盼兒這朵傲霜花例外!她不要你的專寵,不要尊貴,你的專寵和尊貴讓她瀕臨枯萎,讓她崩潰!
可是,身為帝王的他,給得起專寵,卻給不起專一,他實在不能保證,往後的十年、二十年,他不會再因為必須顧及其他嬪妃而傷害到他摯愛的盼兒,到時,再讓盼兒經歷一次生不如死嗎?
或許,他該放手了,讓盼兒離開鎖人的紫禁城,去尋找適合她的天空吧!
想到這兒,宇琛的心陣陣刺痛,讓盼兒遠離他的生命,如同將他的心刨出般令他痛不堪言。
看著他臉上的痛苦,她感到一陣心疼。
「宇琛,別這樣,我不說了,也不想了。」
但這回,宇琛決定面對這個問題。他握住她的手,「不,是朕的錯,你的痛苦和不快樂都是朕造成的。朕一直以為,只要有朕的愛,你就能快樂,只要有榮華富貴,你就能快樂,可是朕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其實朕都知道,只是故意忽略,你要的是專一,並不是專寵,但朕給不起專一,卻死皮賴臉的硬要留下你。」
「朕能瞭解你在失寵期間的痛苦,但卻認為理所當然,過去朕就是這樣糟蹋別人的感情,如今也這樣傷害你,朕真該死,真該死……」
康盼兒好感動,她一直以為宇琛只是愛她,卻不瞭解她,如今聽了他的話,她覺得自己第一次與他如此契合,那種靈魂上的相知讓她深深感動。
他抬起她的頭,眼神緊緊鎖住她,「答應朕,照顧自己,愛護自己,疼惜自己,答應朕。」
她深吸一口氣,「宇琛,我答應你。」
他眼神悲慼,「朕多想跟你長相廝守,但朕卻無法讓你快樂,朕違背了誓言,對不?朕沒有資格擁有你,如果留住你會讓你漸趨枯萎死亡,那朕願放你自由飛翔!」
康盼兒再也忍不住的撲進他懷裡,「宇琛,對不起,相信我的愛,我真的好愛你……」
宇琛伸指按住她的唇,「朕相信你,我們的愛是如此的堅貞,就算相隔萬里也能緊緊聯繫。當你飛翔時,記得,紫禁城內有個男人正不斷的對你吐露愛意,你不會孤獨的!」他低首啄了下她的芳唇,「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朕,朕答應你要給你快樂、給你幸福,可是朕食言了,讓你白白走一遭,什麼都沒得到還帶走一身傷……」
她搖搖頭,「我已經很幸福了,我空手來此,得到一個男人滿滿的愛,不是嗎?」
他強忍傷心的點頭。如果有來生,他願意做個升斗小民與深愛之人長相廝守,共效于飛,永生不離。
宇琛低下頭,深情的吻著她。
康盼兒內心漲滿濃烈的喜悅和淡淡的哀愁。對宇琛的愛強烈到讓她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但她依舊為即將離去感到高興。
不是無愛,不是寡情,只是情到深時相折磨,愛到濃處相摧折,宇琛非常人,是高居天處的帝王,而她並不想拴牢他,又無法清心見他周旋在一個又一個美人之間,只好飄然遠去。
可是,就如宇琛所說的,他們彼此都不會孤獨,因為對對方的愛太過濃烈,心裡滿是牽掛,擁有愛人的思念,今生不須孤獨。
康盼兒纖弱的身軀被宇琛壯碩的身體壓在身下,緊貼的身軀恨不得把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如此就不用再忍受分離之苦。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草。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情在這兒!愛,也在這兒!
※ ※ ※
暮冬,瑞雪紛飛,寒風刺骨,一輛由四匹駿馬拉著的中型馬車停在神武門外。
康盼兒穿著紅色大氅立在宇琛身旁,緊緊相擁的身軀透著千萬不捨,小青則站在車邊,來送行的另有慶親王譽璨和太后阿魯特。
宇琛以皇后重病的名義,將康盼兒送出宮至他處安養,由於是秘密進行,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在漫天大雪中,宇琛摟住康盼兒的纖腰,鐵臂緊環不肯稍離,那相依相偎的深情款款將是最後一次,自此之後,鴛和鴦將要各自飛,獨自孤老。
小青抬頭看看天色,再看看兩個主子,她也不想打擾有情人,但天色太晚恐怕不易趕路。「萬歲爺,娘娘,未時了,再不上路天就要黑了。」
宇琛眸子裡滿是不捨和激動,康盼兒離開他那溫暖的懷抱,拍拍他的大掌。
她走到太后面前,欠身一福,「老佛爺,盼兒進宮不到一年,蒙您的照顧和關愛,如今盼兒即將離去,盼兒在此給您謝恩了。」
太后握住她的手,「雖然哀家很捨不得你,但是哀家也很高興琛兒想通了。」她看了眼滿臉不掩痛苦神色的宇琛,心中很懷疑他真會鬆手放人,她再看看康盼兒,說不定事情還沒完呢!
「有時候哀家真希望自己是普通人家的婆婆,跟自個兒媳婦聊聊天,過過恬適的生活。」她有點感傷的說,「你願意喊哀家一聲……皇額娘嗎?」
康盼兒熱淚盈眶,「我從小就沒了娘親,不知有娘親的感覺是什麼……謝謝您,老佛……皇額娘……」
「好好!」太后拍拍她的手,「孩子,離開之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哀家給你準備的一萬兩金子夠不夠?不夠再差人回來跟哀家說。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康盼兒感激的點點頭,再向她福了一福,隨即看向譽璨。
「慶親王,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盼兒謝過了。」
譽璨咧嘴一笑,「這沒什麼,皇嫂別放在心上。我準備了北京城郊的「瑤天山莊」給皇嫂住,只是皇嫂情況特殊,恐怕以後不能和皇兄常常見面了吧。」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相信皇兄會這麼輕易就放心愛的女人離開。
宇琛瞪了他一眼,輕柔的將康盼兒摟回懷中,對著他們沉聲說:「夠了沒?可以將盼兒還給朕了吧。」
譽璨聳聳肩,太后則是一臉無辜。
宇琛看回懷中嬌顏,正想開口說話,康盼兒卻伸出蔥蔥纖指壓住他的薄唇,「多一句話,就多一分痛苦!」她的聲音沉穩,但淚水已模糊她的視線。
她從懷裡拿出一樣用繡著綵鳳的帕子包著的東西,放在宇琛的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