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節搶過電話不肯放。「算了……」
「什麼叫算了?」阿城無力。
「你叫我怎麼問啊?」江節大聲吼了起來,「難道問他:「我給你的信收到沒?如果是情書的話,不好意思喔,是我寄錯的。」這樣嗎?!李沐雨非揍死我不可……」
阿城瞧著漲紅的尷尬臉,不禁大笑了起來:「李沐雨常揍你嗎?」
「那倒不是……」江節連忙搖頭。
「你為什麼這麼怕他知道?」阿城收了笑容,正經地問。
江節沉默地想了一會兒:「我不怕他知道,但我怕他知道後會離開我,會不要我了。」
「可他現在的情況,和離開你有什麼區別?」阿城下依不饒地迫問。
「可是……」
「可是覺得有希望,對不對?」提問的人一句話捅穿了他的呵笑。
「嗯。」江節只能點頭。他點頭的同時,驀然驚醒自己一直在害怕什麼。
阿城同情地望著他,用望一個孩子的眼神。
雖然他們兩個年紀相仿,心智卻差距甚遠。李沐雨的保護讓江節一直生活在類似童話般的美好幻想中,對於所謂的絕望,從來沒有真正體驗和瞭解過,他應該恨李沐雨,的確應該恨他。
「讓我跟你回去,這個寒假。」阿城提出個奇怪的要求。
江節不明白,疑惑地看著他。
「我想見兒李沐雨,」阿城行點難為情地摸著頭解釋,「我……對你這個爸滿好奇的,呵呵。」
「你不回家過年嗎?」江節問。
阿城苦笑:「我爸媽是死要面子的那種人,自從我出事後,他們巴不得我永遠不要回去才好呢。」
江節怔仲了一會兒,囁嚅:「我也不想回去……」
阿城莞爾:「你準備躲他一輩子嗎?就為一封信?」
江節的臉由白轉慘綠又泛紅,他頹然地蹲在地上,盯著牆壁直想往上撞。
「你們什麼啊?又不一定真的是錯寄回去了,只是一個猜測而已。再說了,如果是真的,你就說開玩笑好了,總能找到理由搪塞過去的。」阿城也蹲下來,安慰地撫薺他的背,可就是憋不住嘴角的笑意,這樣煩惱著的江節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江節拿黑澄澄的眼珠子瞪他:「哪有人開這種……三八玩笑的?!白癡才會信這個。」他想到在紙上寫的那些情話,不由頭皮發麻腿腳發軟,他無法想像李沐雨拿在手上會是個什麼表情。雖然曾經急切地想讓李沐雨瞭解自己的心意,可沒想到事到臨頭白己卻恐慌成這樣。
阿城笑得嘴角快抽筋了:「好啦好啦,如果是真的,到時我替你擋怎麼樣,就說……嗯,我們幾個哥們集體開的玩笑之類的……放心啦,我阿城最會唬人了,騙你那個傻傻的老爸絕對沒問題。」
「李沐雨不傻……」江節無法信服地唸唸有辭,「萬一……他生氣了,發火了,從此再也不想看到我了,那我該怎麼辦?」
阿城笑不出來了。你還有我。他現在卻不能說這句話。
在忐忑不安中,寒假來臨。除了幾個家址特遠不想把短暫期假都浪費在路途上的同學外,大部分均作鳥獸散。
從來沒有離家這麼久,使很多大學新人類們在第一個寒假嘗到什麼叫歸心似箭,就算是心有芥蒂的江節也不例外,想見到李沐雨的心態和未知的恐慌相較量,矛盾到臨上火車還在猶豫,被不耐煩的阿城一把拖上火車。
自失信以後,江節沒有再給李沐雨寫過隻言片語,也沒有打過一個電話,彷徨的心情讓自己也覺得可笑,鴕鳥般的迴避總有到頭的時候。
令他更不安的是,李沐雨自那以後也沒有來信,甚至臨近寒假也沒有打過電話問他幾時返家,要不要接車之類的瑣事,雖然那一段時間內,江節故意把李沐雨給他配的手機關著,心裡卻一直期待著他會打個電話過來,呵是沒有。
李沐雨似乎在千里之外體會到了江節惶惑的心情,而故意為難著他。
而阿城也彷彿感染到他的緊張情緒,一路上話語不多,連嘲笑江節多愁善感的慣有玩笑也沒有,偶爾有的也只是握握江節的手,安撫著對方沉重的心事,或者兩人擠在火車狹小的臥鋪上,默默傾聽著彼此的心跳,安靜人睡。
火車進入熟悉的城市。
江節終於開了手機,在阿城沉靜的目光中,他按下能倒背如流的號碼。
「李沐雨,我回來了。」電話接通那刻,他不讓對方先開口搶先說話,並且驚訝地發現,不管事先想好要用什麼口氣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話,臨到面對時,還是一如往常的孩子U吻,似乎是本能的條件反射。
李沐雨,我回來了,你在哪裡?他從小學至高中,一直用同一種口氣,理所當然地要求著李沐雨隨時來到門己的身邊,只是今天他才驀然發覺。
電話那頭響起熟悉的男中音:「江節,你已經到了嗎?我馬上去接你。」
江節頓了半晌:「我就要到了。李沐雨……我那……我我還帶了一個同學回來。」
「哦好,知道了,我現在就來接你們。」平常地應著,然後電話就掛斷了。
江節對著手機發愣。
「你怎麼沒問?」一直靜觀他打電話的阿城苦笑。
江節沉默,他不敢問,不過李沐雨的話裡沒有什麼特別的跡象可尋,自己十有八九是虛驚一場了。
「他……好像沒有收到。」
阿城一怔,然後笑著調侃:「恭喜恭喜,小命保住了。」
江節也笑,但他不知道自己心中複雜的滋味是慶聿還是失望。
火車進站了。
面對這個穿著普通,笑容慈愛,態度親切的成熟男人,阿城不知道自己該抱著怎麼樣的心情。敵意?羨慕?還是愛屋及烏?他悄悄地推了把站在身邊看著男人走近而有些恍惚的江節。
「你想完全確認他有沒有收到信,現在就撲過去試試,如果他有一點兒的不自然,就說明他在裝糊塗。」
江節驚訝地轉頭瞪著他,像瞪一個魔鬼。
「去試試吧。」阿城無視他的目光,冷靜地再次催促。
猶疑的人僵著腳步站著不動。
「你害怕?」阿城嘴角邊泛起一絲嘲諷。
江節咬牙,朝走近人大步奔了過去。
阿城凝視著緊緊擁抱一起的人,男人臉上溫和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動作也沒行停頓,他自然地擁住撲上來的年輕身體,摸著江節的頭快活地笑著,像極了一個父親……不,他就是在以一個父親的舉動來擁抱自己的兒子。
「阿城,過來啊?」江節回頭喚著阿城,臉上興奮地充盈著笑容,跟在車上陰沉的神情判若兩人。
只因為這個男人嗎?阿城覺得自己真的不該跟來,但現在他已經無法回頭了。
「你好,伯父。」他把伯父一詞重重地讀著,行點可笑的報復意味。
李沐雨微笑,握住伸過來的手搖晃了一下:「你好,你就是阿城吧,江節在信中提過你,歡迎歡迎!」
阿城回笑著,心想,你絕對不知道江節被我上過。他知道自己的嫉妒,在這個男人沒有防備卻魄力十足的笑容下,開始啃噬理性。
終究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禁不起落敗的比較,他現在已經是滿腹的沮喪。
「來來來,我們上車吧,張阿姨買了很多好菜替你們接風哦。」李沐雨毫不知情,只顧招呼著兩個神情各異的小伙子,然後替他們拎起行李就向前走。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江節望著面前的背影,喃喃地念。
「你失望了?」阿城的口氣裡有壓抑著的愁悶。
「他瘦了好多……」江節答非所問,滿目的癡戀讓阿城由衷的無奈。
「走吧,別讓你的李沐雨等。」他歎息。
李沐雨是個好父親,一個好男人,任誰都看得出來。
他把兩個小伙子接回家後,就馬不停蹄地幫助老婆張莉麗做飯洗菜,不厭其煩地過問江節學校裡的生活,替他整理好拿回來的行李,一個典型的頂樑柱似的男人,理所當然地照應著家裡人的一切,無法否認他的普通,也無法否認他的正常。
阿城心中的疑惑開始動搖,或許應該說他想忽略,陰暗的動機被李沐雨所有的舉動節節擊退,一路潰敗,但轉眼看到江節從來不離人左右的目光,他就不得不硬挺著自己的堅持。
他必須替江節解開一個結,就算不知道解開這個結的後果會怎麼樣,但如果不解開的話,江節可能會一輩子被這個情結纏住,直到扼死自己,而自己對江節的心意只能付之東流。
即使受過傷害,但堅持所要的品性他從來沒有改變過。
晚飯桌上,一切都很好,熱鬧美滿。
李沐雨親切隨和,張莉麗溫柔嫻雅,江節雖然有心事,但在見到李沐雨的那一刻起,他的笑容和滿足的表情就從來沒有中斷過。
至少如此看來,這的確是個好家庭,阿城得承認,江節遇到李沐雨實在是太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