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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擬思

  「那能不能讓我賴爹最後一次、哭最後一次呢?」淨月靠到父親的胸前,所有離情化為顆顆淚珠,奔流而出。

  商不孤無語地讓淨月盡情發洩,這些日子,也真苦了她了。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

  第八章

  父親走了,淨月很平靜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背影成為一個小黑點,然後消失不見。

  她真的沒有流一滴淚,因為她答應了父親,要笑著送他離開,他才能放心。

  她笑不出來,但至少沒有哭。

  「淨月娃兒!淨月娃兒!」

  房門外傳來偷爺的大呼小叫,匆促的腳步聲來到門前,忽然砰然巨響,半片門應聲倒地,外頭是一臉尷尬的偷爺。

  「有事嗎?」淨月的思考被突如其來的打斷,她莫名其妙地看著橫在地上那片門的屍體。

  「嘿嘿,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一時停不住。」偷爺乾笑抬起門板,硬是將它塞回原來的位置。「淨月娃兒,你今天不必去城外等了,他回來了。」

  「你是說……」淨月驚喜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風大哥回來了?」

  「是啊!這臭小子失蹤那麼久,我還來不及好好罵他,就先未跟你報訊。」偷爺邊說邊拿開門板退出房間,又趕忙將它裝好,朝來時路跑回去。「你也趕快來前廳吧!」

  他真的回來了?他沒有要拋下她?

  淨月此時好像突然飄上雲端,盈盈的喜悅充斥整個心頭。她匆匆跑到鏡台前,仔細整了整儀容,換套新制繡花邊的淡紫色衣裙,又在身上加了深紫色緞子襯底的珍珠肩掛,興高采烈地衝向大廳迎接風允天。

  見到他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呢?他會不會稱讚她的新衣裳?如果她誠心地向她道歉,兩人的關係就能恢復了吧?

  「風大哥!」

  一腳踏進大廳,她果然看見朝思暮想的丈夫,他還是那麼灑脫自如、玉樹臨風,正當她想像以前那樣撲進他懷中時,從他背後走出來的人,使她的腳步猛然停住,心情也從雲端瞬間落下。

  「楚……楚姐姐。」

  不自然地一笑,淨月感覺自己面臨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風允天帶楚惜之回來……這代表著什麼?

  「好久不見了,淨月。」風允天的笑容淡淡的,就像沒有笑一樣。「楚姑娘有事要在我們這兒暫住一陣子,你要好好地招待她。」

  「喂!臭小子,我才是主人吧?你要帶人回來怎麼沒先問過我?」偷爺在一旁齜牙咧嘴。死小子,這時候帶楚惜之回來,擺明了就是在跟淨月示威嘛!

  「偷爺,沒關係。」縱然害怕的感覺已經傳達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淨月仍努力表現出沒事的樣子。「以前在落霞小築,我們也受了楚姐姐不少照顧,現在她來到洛陽,我們當然也要盡點地主之誼。」

  「太好了,我還怕淨月妹妹不歡迎我呢。」

  楚惜之還是那麼美,站在風允天旁邊,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淨月緊握發抖的雙手,拚命忽略眼前郎才女貌的畫面。「風大哥,這些天……這些天你去哪裡了?我……大家都好想你。」

  以前見他和楚惜之在一起,淨月心裡只有痛苦;但現在見他和楚惜之在一起,心裡除了痛苦,更是無盡的恐懼,一種怕被人拋棄的恐懼。她想守著他的那份自私,恐怕是不可能了。

  風允天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沉默地審視她一會兒。她又瘦了一些,原本就贏弱的她,身子骨顯得更單薄了。

  「我只是四處散散心,後來遇見楚姑娘,便邀她到洛陽,如此而已。」

  他在騙她!落霞小築在沅江畔,距離洛陽十萬八千里,能有那麼容易遇到?他離開的日子也不算長,要不是楚惜之特地來找他,就一定是他特地去找楚惜之,否則不會那麼巧。

  恐懼完全蓋過理智,淨月最後一絲笑容也凝結了。他為什麼要騙她?他若真的喜歡楚借之,只要說一聲就可以了,為什麼要騙她?

  偷爺嗅出了不對的氣氛,用怪異的眼光打量風允天。「喂!小子,你

  「偷爺,有話待會兒再吧。」此刻的淨月出奇的冷靜,冷靜到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風大哥和楚姐姐旅途奔波,一定很累了,先讓他們休息一下吧。」

  淨月的眼眸雖然是看著他,但風允天卻從她的目光中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和剛才第一眼看見他時大不相同。淨月的改變,讓風允天做出了今天第一個面無表情以外的表情——皺眉。

  「淨月……」

  彷彿聽不到風允天的呼喚,淨月呆板地說:

  「風大哥、楚姐姐,對不起,我就不陪你們了。待會兒等你們休息夠了,我會去請何老三叔叔準備一桌豐盛的菜餚,算是幫你們洗塵。」話一說完,立刻轉身而去。

  她的反應太平淡了,平淡得相當詭異。風允天直覺不能就讓她這樣離開,他上前一步叫住她:

  「淨月?」

  「還有什麼事嗎?」淨月回頭望了他一眼,這一眼仍然古井無波,就像在看一顆石頭一樣無哀無喜。「對了,風大哥,關於那天我說的話,現在我鄭重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了。」

  「淨月娃兒?」

  「淨月妹妹?」

  淨月說的最後一句話,連旁觀的偷爺和楚惜之都擔心起來。她表現得太冷靜、太反常了,難道……這是哀莫大於心死?

  「我沒有怪你。」風允天一直凝視著她的背影,等著她回過頭來。

  但是淨月始終沒有回頭,她離去的腳步只在風允天說話的同時停頓須臾,而後便沒有再停過。

  ***

  「臭小子,你這王八蛋、臭雞蛋,你帶楚惜之回來是算什麼?」大廳上只剩兩個人,偷爺指著風允天的鼻子大聲咒罵。「你知道不知道淨月娃兒每天都到城外去等你?你知不知道她聽見你回來時有多高興?你居然送她這麼一個『大』禮,敦教情以何堪?」

  風允天不語,只是望著淨月離去的方向,想著她最後冷然的表情,他知道她的癡。秋意漸濃,她天天到城外等他,這麼柔弱的身體受得了嗎?

  「楚惜之什麼時候不出現,偏出現在這個時候,你難道不明白這對淨月的刺激有多大?」罵得意猶未盡,偷爺喝了口水。「剛才我看她那樣子,心裡著實替她發酸,你小子走得雞飛狗跳,回來也雞飛狗跳,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楚惜之這件事……說來話長。」風允天此時除了苦笑,還是苦笑。「一開始我並沒打算離開那麼久,只是想和淨月分開一陣子,讓她想清楚而已;想不到,楚惜之在這時候至洛陽尋我,說醫尊被孔家後人擄走,我便與她四處打聽消息,才會拖到現在才回來。」

  「孔家後人擄走醫尊?」偷爺的怒火頓時被疑問取代。「那你們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什麼也沒有,只知道他叫孔名揚。」孔名揚就像個謎一般來無影去無蹤,要追查他的消息比登天還難。「所以,我才先帶楚惜之回來,再商後議。」

  「唉,這……唉,那淨月娃兒怎麼辦呢?」偷爺像吃了十斤苦瓜般,憂容滿面。「她表面裝得不在乎,其實心裡比誰都在意楚惜之的存在。老商又走了,她現下的情況該怎麼形容……腹背受敵?」

  商不孤走了?風允天詫異地想,在淨月最無助的時候,商不孤挑這時候走?偷爺的譬喻雖然不倫不類,但確實有那麼點兒味道——腹背受敵,他也是令淨月傷心的其中一個「敵」吧?

  憶及她那個剛烈的性子,她會不會又像在落霞小築時,不告而別?

  不行,他絕不容許這丫頭第二次走出他的生命裡。

  「醫尊這件事,不能讓淨月涉入,關於楚惜之……我會換個方法好好跟她說的。」

  「你們小倆口真是麻煩,我老頭子年輕時風花雪月也沒像你們這樣的。」偷爺內心隱隱覺得不安,淨月這一次可能不會那麼容易接受風允天的說詞了。

  要找尋醫尊,四季吟的最後一句也許是個關鍵,循著這個關鍵尋找,不僅可以找到孔家後人,也可以一併收回最後一卷秘圖。可是商下孤走了,現在唯一知道完整詩句的只有淨月。風允天突然對這最後一句有些怯步,他怕一旦由淨月口中問出那一句,她對他最後的牽絆也沒了,那他將會冒著失去她的風險。

  與其如此,他寧可不要知道。可是師父的遺命怎麼辦?醫尊怎麼辦?

  「偷爺,我想我們有必要和楚惜之一起商量些法子,先找出醫尊再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而淨月……希望她能明白他的苦心。

  ***

  心,痛過了頭便會沒有知覺,說這是一種麻木也好、冷漠也罷,淨月回到房中便一直呆坐著,從日沒西山到雞啼破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因為風允天始終沒有回房,直到陽光刺痛她眼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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