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奴兒就像蜜蜂似的,一下子跑東、一下子跑西,招呼了眾人,這才拿著她的菜籃子走進廚房。
快晌午了,她還得煮飯呢!
陸靖一路跟著她,有件事有點不明白。「怎麼這麼大的一間宅子,就你一個下人啊?」
「什麼下人啊!」奴兒拿著吹桿往炕下吹氣,她熟練的生火,洗了米,開始煮飯。接下來,她像是有三頭六臂似的,忙著炒菜,一盤又一盤的。
「你這樣子不就是下人。」
「我?」奴兒指著自己的鼻頭。
她忘了她手剛剛扶著炕,黑了一大塊,現在那塊黑全塗在臉上,顯得她既滑稽又可笑;而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可笑樣,逕自搖著頭說:「我不是下人,我是小姐——」
咦?也不對,她們家沒買奴才,所以她稱不上是小姐,因為,從來沒人這麼叫過她;但她真的不是下人,只不過這家裡打雜的事全是她在張羅,舉凡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她全都包辦。
「你這樣就是下人。」下人就像她這樣。
「不!不對。」奴兒急著甩頭,她不喜歡下人這個身份,倒不是說她瞧不起奴才,只是覺得她也是這府裡的人、是她爹的女兒,她沒當主子就已經夠慘了,怎麼能讓她買的奴才說她是個下人呢?
「怎麼不對?」
「我爹是這宅子的主子。」所以她哪是下人啊!「所以,硬要說我是個什麼的話,那、那充其量、充其量……」
「充其量什麼?」
「充其量只能說我們家各司其職,因為,並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會請下人的是吧?既然不請下人,那這些雜事自當落在自家人的肩上。」
「可是,打從我進到這個家裡,我沒看到有人在工作。」他只看到她們家的人不是忙著打馬吊,就是忙著指使她做事。
「在工作的就你一個,還說什麼各司其職。」陸靖皺著臉看她問:「你確定你是這宅子的老爺生的嗎?你確定你不是撿來的嗎?」
陸靖嘴巴壞,硬是要揭奴兒的傷疤跟痛處。
「我當然不是撿來的,我娘可是這府裡最得寵的二奶奶。」
說起她爹娶了三妻四妾,她娘雖然排行老二,但可得寵的哩!因為她娘生了蘇家唯一的男丁。
「可你娘怎麼不寵你?讓你乾乾扁扁的一個小丫頭,裡裡外外打理這麼多事!」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這才發現,奴兒個兒小小的,身上不長肉。她長得難看也就算了,怎麼還不懂得妝扮自己呢!
瞧她蓬頭垢面的,哪像是二七年華的大姑娘?
陸靖撇嘴,對奴兒是萬般嫌棄。
奴兒不知道陸靖的心思,她一心一意只想為自己討個公道回來。「我娘不是不管我,她是沒時間管我。」
娘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陪她ど弟,陪聰兒讀書、寫字,就怕ど弟一個路走岔,變成不肖子弟。
「你別胡說。」她跺跺腳,怪他隨口胡說,攪亂了她的心思。她不喜歡這個樣子,她一向安分守己慣了,過這樣的生活,她學著知足常樂,但他剛剛那席話,分明就是想挑起她隱藏在心底的不悅。
她喜歡做家事、喜歡被大家依賴,為什麼這些喜歡一旦到了他的嘴裡,便全成了不堪的虐待?
「懶得理你。」她的事,他才不想管呢!他只想待在這個地方避避風頭,等他家裡的人來接他。
他一個王孫公子落了難,身上沒銀子使的滋味真難過,但陸靖一點也不想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力量回京城。他要待在這裡等人,而這段等待的期間嘛——唔!她得伺候他的吃、穿。
「盛碗飯來。」他命令她。
「你幹嘛?」
「我要吃飯啊!」不要她盛飯,他能幹嘛?
陸靖翻白眼,真不曉得這丫頭是不是腦子壞了,有點「阿達、阿達」的,要不然這麼顯而易懂的事,她還要張大嘴巴,問他一句為什麼。
她是在耍白癡啊她!
陸靖像個大爺似的,坐在灶房的長板凳上,蹺著他的二郎腿,氣定神閒等著奴兒服侍他。
奴兒既要張羅他吃,又要張羅他穿,她是招誰惹誰來著?她只不過是好心的買了他,為什麼得淪落到當他的奴才!
奴兒瞪著他,可他卻比她更凶;奴兒凶不過人家,於是短了氣勢,只好委曲求全的去張羅吃的讓他吃飽、喝足。
而他吃飽了、喝足了,這會兒他總該走了吧?
「你快離開。」奴兒想過了,帳面不符的事她自個兒會想法子矇混過去,至少勝過留他這個大爺待在她家白吃白喝。
她家裡的人要是看到她房裡窩藏個男人,那還能不天下大亂嗎?
「你快走。」她拿手推他。
陸靖一個轉身,折了回來。「你急什麼急?我有說我要離開嗎?」
「你還不離開啊?」難道他還想賴著不成?
「我三天沒洗澡了。」陸靖很受不了自個兒身上的味道。「你去燒桶熱水來讓我洗澡吧!」
他指使她指使得倒是挺順口的。
奴兒不禁為之氣結。
「怎麼?還不快去。」見她愣在原地,陸靖壞脾氣地吼她。
「哦!」被他一吼,奴兒一驚,什麼氣全沒了,趕緊跑到外頭去劈柴、升火,燒熱水。
她就像可憐的小婢女一樣,服侍著她花了二十三兩買來的惡奴才。
她為什麼這麼可憐啊?奴兒心底有所不服,但她與生俱來便是逆來順受的個性;而陸靖的個性又太強悍,所以,她的心裡縱有再多的不服,也只能乖乖的聽從陸靖的指使。
她現在只希望陸靖能早點閃人,為了達到她的心願,所以,奴兒更加努力的服侍陸靖這個惡僕。
※ ※ ※
奴兒將陸靖要的熱水燒好之後,便把他藏在她房裡洗澡;而她自己則是一溜煙就不見人影了。
她上哪去了呢?
陸靖洗好澡,閒來無事跑到屋外閒晃。他以飛簷走壁的方式看盡蘇家裡裡外外的一切。
大廳上,席開兩桌,男丁女眷隔著屏風分開用膳。
可那個笨奴兒呢?陸靖下意識的四處梭巡的找她。
在女眷那桌,他找不到她的人;陸靖輕足在屋簷上點了兩下,輕輕的躍開身子,飛著離去。
在灶房,他找到了她的人,那笨丫頭正躲在灶房裡吃飯呢!
他縱身下去,足點地,推開灶房的門問:「你在幹嘛?」
他無聲無息的出現,差點嚇死她了。
奴兒拍拍胸脯,把梗在喉嚨的那口飯給捶下去。
要死了!「我才想問你,你在這裡幹嘛?我不是讓你在我房裡躲著別出來嗎?你怎麼這麼光明正大的在我家晃啊?要是讓人瞧見怎麼辦?」
「不怎麼辦。」陸靖覺得他長得玉樹臨風、丰姿颯爽,沒什麼好見不得人的。
倒是她!「你怎麼躲在灶房吃飯?」她才像是個見不得人的賊呢!
他彎著身子看向她一臉的狼狽。她因為忙而顯得有點灰頭土臉,那髒兮兮的小臉昂著,就像只可憐兮兮的小花貓般,看得陸靖忍不住就想欺負她。
那隻小花貓不懂他欺負人的心思,還傻傻的回答他,「我喜歡在這兒吃。」
「你少來了,哪有人不愛在大廳跟家人和樂融融地一起用膳,倒喜歡一個人窩在黑不溜丟的灶房用餐!老實說,是不是你家裡人不讓你同他們一起吃?」
「你才少多管閒事,我家裡面的人這麼疼我、愛我,他們怎麼可能不讓我跟他們同桌用餐?是、是、是我不要的。」她還在逞強。
「你為什麼不要?」
「你沒瞧見嗎?那桌子才那麼一丁點大,卻要擠那麼多人;我在那個地方吃飯多不舒服啊?不如一個人在這裡用餐,這裡全是我的地盤、我的天下,我愛吃多大口就吃多大口,又沒人管;我為什麼不愛在這裡用餐?」
因為這樣用餐,一個人很無聊。
陸靖將答案吞回肚裡,沒說出口。他難得一見的良心跑出來,要他別再對她落井下石了。
他分明知道奴兒在這個家裡不得寵,何必硬要揭她的瘡疤呢?
「哎呀!」奴兒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又怎麼了?」
「我忘了……」
「忘了什麼?」他問。
奴兒的眼睛圓溜溜的轉,她才不跟他說呢!
「總之我有急事要忙,你快回我房裡躲著,別出來給我惹是生非。」她東西收拾收拾,便忙著往外頭跑。
陸靖會乖乖的回房那才有鬼,他直接跟了上去。
第三章
奴兒是去聽課。
她今年十四歲了,卻大字不識一個,家裡請來個教席,她忙裡偷閒,趁空躲在窗子底下偷聽夫子授課。
今兒個夫子教的是對句。
夫子舉例:寸土建寺,寺旁言詩。詩日:風雨送帆歸故寺。
這是什麼意思?
奴兒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她就蹲在窗欞底下推敲;她沒有筆,只能拿根樹枝在泥地上劃著。
寸土建寺、寸土建寺——寸土怎麼建寺?好難喔!
唔……偷偷看一下夫子怎麼教的好了。
奴兒探出頭,她只要看一眼就好、一眼就好——她伸長脖子,將頭偷偷的伸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