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販子說得口沫橫飛,奴兒根本沒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只曉得他對她很夠義氣,賣貨給她,她都還沒跟他殺價,他已經打了對折又對折給她。
她怎麼可以讓這人口販子一點賺頭都沒有呢?人家可是在用心眼她交朋友呢!
「好吧!我買了。」
奴兒點頭,從懷裡拿出她緊緊揣著的小荷包,從裡頭拿出ど弟的銀子——那本來是要買三清茶的,但救人要緊!
ど弟的三清茶,她回去用梅花,松子、佛手泡一泡,就騙ど弟說那是「雲裡茶坊」買回來的,ど弟也是會深信不疑的。
第二章
「你說什麼?你給我再說一次!」
陸靖恢復自由之身,馬上甩甩手,又伸伸懶腰的,架式這麼一擺開來,奴兒才曉得這人長得有多麼高大。
剛剛他綁在木樁上還不凸顯,現在鬆綁了,他簡直猶如猛虎出柙,一現身站在她面前,他的高度好像有她的兩倍高,她站遠了,還得昂起頭才能將他看清楚。
他光著上身,胸前的肌肉憤張,看得出來他很結實,而不知道是不是跟著人口販子走了兩個城鎮的原因,他的皮膚顯得有些黑黝黝的,但卻一點都不顯得髒,反而奇怪得很,像是那種黑是他與生俱來的威儀般。
他黑得很乾淨,黑得讓人臉紅心跳,黑得讓奴兒趕緊移開目光,不敢再瞧他一眼。
而他——
可惡的他,不懂得男女有別、更不懂得主僕之道,她才剛買下他耶!他就衝著她大吼大叫,說她蠢、說她笨,真是氣煞她了。
「我哪裡蠢?我哪裡笨?」她不服地嘟囔著,卻連頭都不敢抬,活像做錯事的人是她、做虧心事的人也是她。
「你用多少銀子買我的?」
「三兩。」
「再說一次。」
「三兩。」
「再說大聲一點。」他的口氣有愈來愈凶的趨勢。
奴兒是不曉得他在發什麼脾氣,但……他是耳背啊?她都說了這麼多次,他還一直要她重複再重複。
「就三兩唄!」於是她理直氣壯的回答,一點部不覺得這個答案有什麼錯,因為這是事實。
陸靖都快被她給氣死了。
「你居然用這種價錢買下我,你還敢說得這麼大聲!」他氣得吼她。
奴兒才覺得委屈呢!她低下頭來,小小聲地回答,「是你要我大聲點的耶!」
「這不是重點。」
「那什麼才是重點?」她不懂。
「重點是,你怎麼可以用三兩便買下我來!」
想他是什麼身份、什麼出身,他可是個小王爺耶!呃——只不過他現在落了難,但說到底,他還是個王侯出身的嬌貴身份啊!
「一個乾扁瘦小的丫頭都有人花十兩買她了,而你,就是你……」他氣呼呼的手指頭指上奴兒的前額。
她嚇得連退兩步。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口氣兇惡地數落她,「你竟然敢跟那人口販子討價還價,你覺得我沒有十兩的價值是嗎?」
「不是,當然不是。」奴兒的頭搖得都快斷了,在這種節骨眼,她哪敢跟他點頭說她是,她是真的認為他沒有那個價值。
「我只是沒有那麼多錢。」奴兒怕他不信,還翻出她的荷包給他看。
抖一抖荷包,那裡真的滾不出一文錢。
她真的不是存心要折損他的價格,而是她沒有那麼多銀兩來買他。「真的,你得信我。」
奴兒好怕他不信,淨瞅著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他瞧。
陸靖聽她這麼一說,臉色才稍緩下來。「好,這事我可以原諒你。」
「謝謝。」奴兒感激得差點痛哭流涕給他看。
「但是,你得去追回那個小販,告訴他,你要花五十兩銀子買我。」
「五十兩!」奴兒嚇得尖叫。「我沒有五十兩……」不對、不對,「我為什麼要花五十兩買你?!」
「因為我有那個價值。」他堂堂一個靖王爺身份,五十兩銀子還算是小看他的價值了呢!
「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奴兒扮可憐,哦——不!她是真的粉可憐,她真的沒那麼多銀子可以買他。
她好想求他饒了她吧!
但陸靖橫眼掃了奴兒一眼,他細細評估她的身價,從她的穿著、打扮看來,她的確不像是個有錢人家的姑娘,但他看向她的菜籃子。
「你有江南程家的蘇繡!」他眼尖地瞧見,且頗為識貨。
奴兒急忙搖手說:「那不是我的東西,是我大娘家的表小姐雲姑娘要的東西。」
「我管那是誰要的東西,總之,你立刻去把這蘇繡賣了,換了錢來贖我,我在這裡等你。」陸靖對奴兒頤指氣使的。
他當他是誰啊?她為什麼要聽他的話!
奴兒氣不過,忿忿的瞪著他瞧。
「還不快去!」他吼她。
「哦!」奴兒被他這麼一吼,當下什麼主意都沒了,手裡抱著剛買來的蘇繡,跌跌撞撞的跑到當鋪,把布給典當掉;再捧著白花花的銀子去追那人口販子。
她把銀子全數給他。
其實,她的蘇繡只能典當二十兩銀子,但她特地請求那人口販子千萬別跟別人說,尤其是那個她剛剛才買來的惡僕。
她很怕她的惡僕萬一知道她只花了二十三兩買他,又要氣得頭頂直冒煙,那多恐怖啊!
奴兒光是想到陸靖凶巴巴的臉,她就嚇得直打哆嗦。
「這位大哥,這一點點錢你收下,你趕快走吧!」奴兒催人口販子上路,免得穿幫。
人口販子做了一輩子的生意,這種事還真是頭一回遇上呢!都已經敲定的買賣,還有冤大頭自動再送銀子上門來!
他當然得趕快走,省得這位小姑娘到時發現她的如意算盤撥錯了,硬是回來跟他討回多出的銀子,那他可不依。
人口販子趕緊收拾東西,要家人們上路羅!
他們準備趕往下一個城鎮,獨留下陸靖與奴兒。
市集收了、人散了,大街上空蕩蕩的,只剩下落葉片片跟人潮散後滿地的垃圾。突然一陣涼風吹來,捲起幾張紙屑、幾片落葉——
奴兒覺得這景象看起來好蕭條,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背脊涼颼颼的,似乎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 ※ ※
奴兒左手提著豬肉,右手拎著菜籃;左腋下夾著三姨娘要的大褂,還有大伯父要的長袍;她還得去一條街外的藥鋪買東洋參。
可她沒銀子了,怎麼辦?
看來,只有跟樂少東家討個商量,看能不能讓她賒個幾天,畢竟,她跟他們做了好些年的生意,他也該知道她是不可能跑掉的才是。
「啊!」
正當奴兒想得出神之際,她左腋一鬆,三姨娘的大褂、大伯父要的長袍就掉在地上了。
為了防皺,三姨娘的大褂還弄了個卷軸捲起來,她腋下這麼一鬆,大褂眼看就要滾著跑離她的視線之外。
要死了!她今天還真是流年不利,跑了青蛙不打緊,要是這會兒連大褂都沒了,回去後她的皮還能不繃緊些嗎?
奴兒急慌慌的跑去追。
她追得氣喘吁吁的,眼看大褂就在前頭,她更加賣力,一個跨步,以很不雅的姿勢阻止了大褂再往下滾。
她雙腿開開的,一腳曲著,一腳踩在大褂橫著的布面上。可她現在怎麼收腿?
她一收腿,大褂鐵定又滾開了,然而她兩手全是東西,也不能彎下腰身去撿。
「喂!」她喚他。
陸靖眉毛連挑都不挑一下。
「喂!我叫你啊!」奴兒衝著他叫。
他看她了一眼,但眼光很冷。
奴兒知道他在不高興什麼,但是——「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兒。」她又不是存心叫他「喂」的,他幹嘛這麼凶啊?奴兒委屈地嘟囔著。
「陸靖。」他冷冷的拋下他的名。
「好吧!陸靖,你幫我吧!幫我把大褂撿起來行不行?」
他沒說行不行,倒是彎下腰去撿大褂與長袍。「擱哪?」他將大褂橫在她面前問她。
他怎麼問她呀!
他沒見到她兩手全是東西嗎!
「你幫我拿吧!」這要求不過分吧?畢竟她買了他,他可是她的僕人呀!
「你叫我拿!」可陸靖卻朝她噴氣。
這丫頭片子好大的膽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啊!不就是我花了好大一筆銀子買來的奴才嗎?」從沒見過有哪個奴才像他這樣凶的,動不動就生氣;他不像個奴才,倒像是個主子。
嗚嗚嗚∼∼她怎麼那麼可憐,買了個惡僕回來。
現在怎麼辦?瞧這陣仗,要他那僕人做事,他鐵定是不肯的;而且說句老實話,她好像也沒有那個膽子叫他做事。
那怎麼辦?不帶他回家,帳面上沒法子平衡過去;但帶他回家,像他這樣的脾氣,還不把她家給掀了嗎?
奴兒頓時覺得烏雲罩頂,頭上一群烏鴉飛過去,她真是倒楣透了。
※ ※ ※
「奴兒,我的袍子。」
「奴兒,我的茶。」
「奴兒,我要梳頭。」
「奴兒——」
「奴兒——」
陸靖長腳才剛踏進蘇家大門,什麼人都還沒見過,便聽到一大串的人喊著奴兒的名,指使她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