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律師,今天怎麼不見你父親跟大哥?」
「喔,家父與兄長因有要事在身,不克前來,所以特地要我代表出席,還請世怕你多多包涵,日後家父必會親自拜訪。」侯競語謙恭有禮的和主辦人客套虛應一番。
咬文嚼字的,他那擅長哈拉打屁的舌頭都要扭傷了,不該一時婦人之仁貿然答應大哥的。
端起侍者托盤上的威士忌,趕緊喝下一大口,好暖暖冰涼僵硬的舌頭,然後趁大家不察,像老鼠似的,他偷偷的竄往角落去藏匿。
反正都是一些半生不熟的朋友,說的也都是風馬牛不相干的渾話,想泡馬子還得掛念侯家的臉面問題,綁手綁腳的那還不如安穩的待在角落,靜候適當時機,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基本上,這整個酒會,還真沒一樣值得他帶走的東西。
才偷得短暫安寧,匿身在雪白雕像後的侯競語不經意聽見有人爭執的聲音。
「陳董,什麼事情非得到這裡說?」
「這種事情當然要低調一點。」夾雜狎笑的話一落下,中年男人抓住對方柔軟的手腕。
「放手——」女子一驚,冷眼斥責。
「不要故作清高,范景涓,大家玩樂一晚,或許日後我也可以在商場上給予你協助。」
「協助?陳董,有件事情你可能還沒搞清楚,別自大了,『國亦』這樣的公司,海棠向來不放在眼底。」
是范景涓!這女人也來了,不過她怎麼跟每個人都是吵架?
「伶牙俐嘴的女人不討人喜歡,你何必在我面前裝出一副不可褻玩的女神形象,你難道不知道你的事情早被渲染得很離譜了嗎?」
「什麼事?」范景涓黑白分明的眼睛醞釀著火氣,「說——」
「一個女人能有什麼能耐在商場上跟人家爭勝,以前你大哥在海棠主事,成績還可以,後來交到你手上,大家都在傳說,你是個到處暗睡、陪吃飯的總經理,要不怎麼確保海棠在商場上的名聲,我說女人還是找張飯票安穩待在家裡吧!別妄想跟男人爭強鬥勝的。」
說完,腦滿腸肥的陳董憑恃酒力,硬想欺身一親芳澤,或卡點小油水也不錯。
一番謠言切中范景涓的心頭,被漠視、輕蔑一直是她最無力的事。
為什麼一個女人要在商場上立足就得忍受這樣的污辱,這些人渣能力都在她之下,為什麼卻輕而易舉的得到該有的尊重,難道只因為他們是男人,而她是女人嗎?
不公平,不公平!
當累積的酸楚爆發,怒火難耐的她雙瞳射出極端憤怒的光芒,掙著被鉗制的雙手,發現眼前的衣冠禽獸想對她做出偷香的行為,一時氣憤難平,揮手便是一記清脆響亮的巴掌聲。
「你這刁蠻的女人!」捂著臉頰,陳董錯愕得不敢置信她竟會出手打他,不甘心偷香沒偷著,還挨了巴掌,這回去可怎麼跟母夜叉老婆解釋?當下他揚起手,想回報不識好歹的女人。
「哎呀,這酒喝多了,開始玩起互掄巴掌的遊戲啦!」侯競語從雕像後走出,讓陳董縮回高舉的手。
「侯競語!」范景涓沒料到會遇見他。
「你、你是誰?躲在這邊做什麼?」
「躲!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躲了,我是在這裡欣賞星空品酒作樂,是你打擾了我的心情。」
「胡說——」他語調已見心虛,「那……你剛剛聽見啥了?」
「你說呢,講話那麼大聲,該聽見的我都聽見了。」現在才知道擔心,剛剛講話不會收斂一點。
侯競語攬過范景涓的腰,將她護到身後。他不是怕她被怎樣,而是擔心這女人會發火砍人鬧出命案。
最毒婦人心,沒吃過女人的虧也知道避避女人的當,惹毛女人百害而無一利。
「你想怎樣?」陳董防備的問。
「我能怎樣?是我該問你,你想怎樣吧?我侯競語的女朋友你也敢妄想,不想我跟你家太座夫人稟告一聲,看是誰會怎樣!」
老男人,不舉還愛偷吃,開口閉口就只會怎樣來怎樣去,白癡!誰不知道他家有個威嚴十足又愛吃醋的老婆,哪天去告他一狀,看他有幾條命活。
「反正是她先誘惑我的,不關我的事。」匆匆拋下一句勉強讓自己有台階下的渾話,陳董飛也似的逃開,活像是落水狗似的狼狽。
虧他說得出來這種笑掉人家大牙的話,真是丟盡男人的臉!侯競語轉身面對始終不發一語的范景涓,「唉,你還好吧?」
不吭一聲,范景涓奪過侯競語手中那僅剩半杯的威士忌,一仰而盡,氣憤的背身閉上眼睛,不讓他瞧見她受傷的心情。
為什麼沒有人看見她的努力,為了讓自己在商場上有一席之地,她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心血,以前他們只看見她優秀的大哥,現在他們質疑她的成功手段,誰說女人只能出賣肉體換取成功!
她敢說,今天在場的男人,沒幾個腦袋比得上她范景涓,但是他們卻輕易的得到基本的尊重。
厭惡,極其厭惡這樣的污蔑,范景涓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反撲,她絕對不要處於挨打的局面,她會更努力,努力把這些不堪一擊的混賬永遠踩在她的腳下,讓他們知道她才是勝利者。
「唉,范總,你冷靜一點行不行!」奪回早已空罄的杯子,這女人非得喝酒喝得這麼猛嗎?
「不要你管——」她斷然拒絕侯競語的好意。
他一把扣住她的肩膀,「你這女人幹嗎這樣不識好歹,嫌你吃的虧還不夠啊!」
一晚上的悶氣已經夠叫人火大了,偏偏還遇上這冥頑不靈的死丫頭,侯競語耐性全失,巴不得一刀剖開她的腦袋跟心腸,好瞧瞧她的腦袋是不是灌了水泥,還是她的心臟是鐵打的?!
「跟我走——」拽住她的手,他非把她帶離這裡不可。
「不要,你憑什麼要我跟你走。」范景涓從不示弱,她倨傲的掙扎,「又是拉我去陪睡嗎?」
鏘——
一記清脆的聲音響在這黑夜中,侯競語把手上的玻璃杯狠狠的甩向一旁的雕像底台,細碎的玻璃在角落發出哭泣的餘光。
「你這女人為什麼就不能收斂一點,非得頂著這身傲骨對抗每個人嗎?若真要陪睡,你這副臭脾氣有誰在你身邊睡得著?」從沒有為誰這麼生氣過,即便過往被別恩渲那魔女惹得爆毛,他都不曾這麼生氣的咆哮。
「不關你的事。」仰起下頜,她迎上他的目光。
驕傲就是屬於她范景涓,接受也好看不慣也好,她都是這般驕傲不可一世,絕不會讓人看見她有脆弱的時候。
侯競語靜默的看著她半晌,然後以輕蔑的語氣說:「你實在太驕傲了,范總經理,但是你也真是可悲啊!一天二十四小時,你幾乎有二十小時在公司忙碌,不過全公司裡的員工都避著你,連電梯都不敢與你一同搭乘,你一出現大家是鴉雀無聲的卑微,你難道真以為他們是在尊敬你嗎?錯,人家是排斥你,因為你是這樣孤僻、自負的人,總是驕傲得不多看旁人一眼!」他的手指深陷在她的手腕,一句句的指責著她的罪行。
他討厭她這個模樣,一副心懷戒備的樣子,成天像是築長城似的在她與每個人之間堆起磚塊,然後把自己放在那自以為牢不可破的鬼地方,事實上,卻是如此不堪一擊。
「我討厭你這鬼樣子——」他坦率的說。
瞪大一雙水靈的眼睛,是不敢置信這傢伙竟對她這樣說,他懂什麼!
「還有,還記得第一天正式見面嗎?你是我看過最愛擺架子的『大』老闆,跟我約好九點在辦公室見,你這大老闆姍姍來遲,還冷言相待,晚上我設宴款待,你架子大到餐廳要關門了才出現,喝了一口酒虛應一番就離開,你實在是目中無人!怎麼,別人合該都是欠你的?」老早就對她的所作所為很感冒了,不識好歹的女人。
范景涓眼神一黯。
豈會不知道大家對她是避如蛇蠍,但是這也不是她願意的,曾經試過跟大家打成一片,但是人家一知道她是董事長的千金,一知道是新總經理,誰不把她自動歸為異類?被孤立並不好受。
誰說她姍姍來遲,每天早上九點前,她都不知道開了幾個會議,拜會過多少企業領導者了;下了班,大家歡欣回家休息,除了加班,她還得周旋於多少個應酬中,有時連安穩的吃頓飯都是奢想,他這個吊兒郎當的公子哥兒什麼都不懂,憑什麼編派她的不是?她討厭她的努力被指責,討厭!
她的目標是領導海棠持續往前邁進,如果大家非把她歸在特殊的族群,那就由他們吧!她也可以不在意的。
「這些都不關你的事,即便是我有人格瑕疵,也都與你侯大律師無關,你只要依照合約執行你的法律顧問工作,其他的你都無權過問——」她想走,只想一個人獨處,再狼狽都總會有一個人可以信任,那就是孤單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