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你好。」噢!遜斃了!此話一出,令她只有想咬掉自己舌頭的感覺。
她的生疏令他下意識地感到不悅,濃密的眉毛霍然一蹙。
「你……這些年好嗎?」歐尼爾那雙深邃的墨綠眸子埋著一抹精光,悄悄打量著她。
「呃,好,很好哇!」刻意掩飾心虛的嗓音略高了些,反而讓人有所察覺。
見鬼了!她的腳在抖個什麼勁,她幹嗎要有那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難道就因為他的視線帶著審判,所以她壓不下心中的忐忑,情緒浮躁得無以復加,很想直接落跑?!
撫撫梳整在後腦勺的馬尾,攏攏已經很整齊的針織衫,元詠詠盡量深呼吸來平撫過分驚悸的情緒,一顆心卻仍舊乒乒乓乓跳得劇烈,活像妻從胸口躍出來似的,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太敢迎上他的視線。
驀地,她察覺到他身下的輪椅,雙眼不由得瞠大。
他的腳……
心疼的感覺隨著這認知來得又急又快,在她還來不及過濾時,關心的話語就脫口而出——
「你怎麼了?!」情不自禁地繞過病床,上前兩步,小臉寫滿憂慮。
「新傷加舊傷,得休養半年。」歐尼爾回答著,犀利眸子不忘趁機更仔細打量她。
歲月似乎沒有在那張清麗的小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還添加了她成熟的女人味……
思及此,他想起自己來到這兒的目的。
她和洋洋是什麼關係?
「我來找一個叫洋洋的孩子,是這間病房沒錯吧?」
聞言,詠詠臉色再度刷白,心彷彿在瞬間被針紮了下。
歐尼爾找洋洋做什麼?!
莫名的恐慌陡升,令她整個人僵在原地,只覺得耳朵嗡嗡響,彷彿從腳底竄起一股冰冷。
「你、你找洋洋做什麼?」她頓時升起防備。
「我昨天在樓下花園裡認識他,說好今天見面要送他一顆足球,等到現在等不到他,所以直接來找他了。」他解釋著,看出她眼裡的戒備,卻不明所以。
他們認識?!詠詠猛然一怔。
難道……冥冥中有什麼在牽引著嗎?否則怎會如此巧合?
不,巧合就是巧合,單純的巧合,她不能自亂了陣腳。
「原來是這樣,害我昨天找不到他,急得半死!」她僵硬地咧嘴笑著。
「你……是洋洋的媽媽?」他依言推斷。
「呃……對。」詠詠回頭撿起散落一地的盥洗用具,此時此地,心慌只能藉著忙碌來掩飾。
「你結婚了?」他有點詫異。
「……唉。」遲疑了一秒,她趕緊含糊應聲。
詠詠結婚生子了……怔了怔,歐尼爾感覺到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成分。
「恭喜你啊!」他說著客套話。「那你丈夫呢?」不自覺想多瞭解。
「嗄?」這話問得詠詠如驚弓之鳥,「來了,馬上就來了,剛帶洋洋去辦出院手續。」不假思索地,連忙搬出惟一可暫代的羅繼光。
「你……」很多話想問她,但當歐尼爾還想再問什麼的時候,身後突然出現的小人兒打斷了他的話。
「哇——足球叔叔,你來了!」洋洋一進門就瞧見歐尼爾,驚喜地立即掙開羅繼光的手,改抱住歐尼爾的手臂。
「給你帶球來了。」笑著撫撫他的頭,洋洋的熱烈歡迎拉抬了歐尼爾的好心情。
「媽媽,你看。」獻寶似的,洋洋一手捧著球、一手指著歐尼爾介紹。「叔叔是英國隊的隊長哦!」
乍見歐尼爾,兩種衝擊在羅繼光心裡交錯,一是為了他的特殊身份,另一項則是他與洋洋的五官……好像!
歐尼爾也在洋洋介紹的同時,悄悄打量了下羅繼光。這會是詠詠的丈夫嗎?
和詠詠組織一個家庭一定是很幸福的事,因為,在遙遠的記憶中,詠詠是個很不錯的女孩……這想法奇異地在此時竄起。
沒讓自己過於失禮,歐尼爾很快斂下思緒,揚起淺笑,朝他頷首示意。
天哪!她快暈倒了!這樣的情形對她來說,簡直是酷刑!
先不說那相似的一大一小彷彿在諷刺著她的隱瞞,光是剛剛她才向歐尼爾扯了個丈夫的謊,現下羅繼光又接著出現,就足以教她想裝死逃避。
「呵呵,快跟叔叔說謝謝,我們要回家了。」她乾笑兩聲,還是快閃吧!
「嗄,再等一下下好不好?」洋洋失望地拉長尾音,捨不得那麼快離開,趕緊牽住歐尼爾的大手。
「不行,乾媽在等哦。」詠詠一口否決,半點商量餘地都沒有。再待下去,就該她要因心律不整掛急診了。
「走了。」提起小包行李,拉過洋洋,她推著羅繼光就要離開。「歐尼爾,祝你早日康復,Byebye。」
她過於慌張的反應讓歐尼爾感到納悶,為什麼她彷彿害怕和他有過多牽扯似的?
儘管他們在多年前有過一段感情,但那也是過去了,現在她都有了家庭,何不大方介紹,反而忸怩地想避開呢?
難道眼前這男人不是個有肚量的丈夫,連普通的異性朋友也無法接受?
「詠詠!」他不禁喚住她。
「乾爹,你跟媽媽說等一下再回去嘛!」天真的洋洋不知母親內心的混亂,仍在做最後掙扎。
這一聲乾爹,喊得氣氛當場凝結。
元詠詠和歐尼爾不約而同地僵住,驀地將視線投向對方,尤以元詠詠的表情最為複雜。
本想開口為洋洋說情的羅繼光,也瞧見他們兩人神色有異,到嘴的話被這奇怪的發現給堵了回去。
慘了!就說不能多停留吧!才晚那麼一步,她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臭洋洋……元詠詠的眼角不自覺地抽搐著。
「洋洋,這是你的乾爹啊?」還是問孩子比較快。歐尼爾長臂一伸,攬來洋洋,親切地問。
「對啊!他是我乾爹,可是媽媽說他比爸爸還疼我哦!」洋洋直言道,沒發現媽媽的臉色已經白得快要和病房的牆壁一樣。
「你好,我叫羅繼光,我很喜歡看你踢球。」既然自己被提及,就不免要自我介紹一下了。羅繼光和他握了握手,和許多足球迷一樣,喜歡踢球技術一流的歐尼爾。
「謝謝。」歐尼爾十分客氣地對羅繼光一笑。難怪,他看他與洋洋是怎麼看怎麼不像,原來只是乾爹!
「好了,快走吧!」趕緊再催促,元詠詠壓根不想讓歐尼爾瞭解太多,只要躲過這次,以後便不可能再遇上這樣的危險了。
「那洋洋的爸爸咧?」對她的催促置若罔聞,歐尼爾低下頭來噙著和善的笑容再問洋洋。
詠詠的謊言和極力逃避徹底挑起他的好奇心,也或許,他真的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洋洋的爸爸到一個叫天國的地方去了。」媽媽跟他說過,那個地方好遠好遠,所以他從來沒看過爸爸。
挑起眉,歐尼爾將視線調向那個臉色蒼白的女人,見她驚慌失措地迴避他的目光,不由得產生滿腹疑問。
「夠了,你問太多了!」拿出魄力佯裝不悅地阻止他可能繼續的探問,「我們該走了!」詠詠忽地變身神力女超人,刻不容緩地拉著洋洋和羅繼光,越過歐尼爾朝門外大步走去。
「詠詠——」
礙於行動不便,歐尼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徒留莫名的悵然和解不開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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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詠詠為什麼要騙他?
既然她的丈夫已不在人世,她大可直說,為什麼隨便瞎線個男人來頂替?又為什麼顯得那般慌亂失措?
歐尼爾仰躺在病床上,相同的問號已從下午糾纏他到深夜,仍百思不解。然而,在腦海盤旋不去的,是更多更多的回憶。
會在這兒遇到詠詠是始料未及的,暌違多年的再次見面恍若觸動了某個機關,記憶深處的匣子驀然開啟,屬於那段無疾而終的情感往事,一波波地湧現。
記得當初,一切是沒什麼問題的啊!
她也曾說過,回國之後會和他通信、通電話,然而,他等過了一星期、一個月、兩個月……得到的是杳無音訊的失望。
六年的漫長歲月中,他不是沒想過她,偶爾,她的巧笑倩兮、清純可愛會不自覺地浮現在心頭,只是,想念往往因忙碌而終止,久而久之便自然遺忘了……
然而,在潛意識裡,他卻不能否認內心深處是有她的存在的,這些年來曾交往過的女人們,總被他不自覺地拿來和個性乖巧單純的詠詠比較……好笑的是,相較之下,他便對她們失了興趣。
很愛她嗎?「愛」這個字眼,似乎太過沉重。
不愛她嗎?又不盡然。
可若要很明確地說不愛她,卻彷彿有什麼聲音在否認著!
好吧,他願意承認當時是很喜歡她的。
時間過了這麼久,一切恍若被微風拂散般不曾發生過,卻又真真實實地刻畫在心底不知名的某個角落。
就因為真的喜歡她,所以對於這樣的結局,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悵在胸臆間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