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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楚妍

  笑容浮現在阿忌爽朗的臉上。「你知道我窩進的是怎樣的一個私密所在?」

  她愣了一下。「不盡詳細,全是八卦謠傳。不是那樣嗎?」她反問。

  當然不是!那些汲汲營營於名利的人知道什麼,舞蹈是偉大而崇高的藝術,但落進了他老爸和阿叔的口裡,就成了罪該萬死的九流勾當。想起來就有氣。

  見他久久不語,安采妮噙著笑意問:「欲語無人能懂?」

  他瞇起深邃的黑瞳,無奈地挽著薄唇,聳聳肩,自嘲地一笑。

  他笑起來的那股帥勁相當憾動人心。她望著他俊美得不像話的五官,頎長高挑的身材,簡簡單單一件T恤套在身上,就能煥發出時裝模特兒的風華。

  這個在業界盛傳不愛江山愛自由的男人,用最樸素的裝扮,表現他對家族事業的不屑與不耐。為什麼?權勢與名利還不夠吸引人嗎?

  兩人無言地對視了一眼,又各自望回窗外。

  他不願提,她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往下追問。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處女地,是嚴禁旁人刺探的。她很解意地團起嘴巴,專心聆聽音響所流洩出的馬友友悠揚的琴音。

  半個小時後,他把車子停靠在重新大橋的堤防邊,拉著她往上走。適逢枯水期,河堤下不時傳來低低的蟲鳴。

  「沒來過這種地方吧?」他掏出一根煙點燃,深深地吸入喉底,待煙頭閃著一抹紅光後,便將之狠狠拋向河中。

  安采妮侷促不安地隨他坐在河堤上,呆呆望著天際眨著倦眼的裡辰。

  沉默不知多久,他突然口氣正經的說:「我們結婚吧。」

  「不再多作考慮?」她希望他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作下決定,千萬別反反覆覆,害她在永安抬不起頭。

  「廢話少說,」他拋給她兩道銳利的目光,「該考慮清楚的是你不是我,在這場遊戲中,你是貪得無厭的莊家,我則是心存僥倖的賭徒,最有可能的結果是兩敗俱傷,而非皆大歡喜。」

  安采妮靜靜聽著他怒喝,俏臉上波瀾不生。

  睇著她的眼,阿忌霎時語塞,那是清澈得像兩泓深潭般的水眸,世界倒映在她的波心,寧謐、安詳,不帶一絲情感。

  她握住他的手,「無論結果將會是如何,我都得謝謝你。」

  她的手比凜冽的寒風還要冰冷。

  是出於單純的同情吧,他伸出猿臂,暫時把胸膛借給她取暖。

  而安采妮是個很不知好歹的女人,猶豫了大半天,才勉強接受他的好意,靠他一下。

  「平常我對女人是沒有這麼好的。」他樓著她柔軟的身子,很悲哀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肩頭輕顫著,呼吸不順的說:「抱歉,我只是不習慣和別人過度親近,除了我媽媽,沒人這樣抱過我。」

  「你爸爸也沒有?」不會吧,她可是安老頭的獨生女耶。

  「沒有。在他眼裡,我是四年前才開始存在的。」沒有哀怨和不滿,只是平鋪直敘。可她的表情寒冷得令人心驚。

  「那麼壞的爸爸,以後我們不要孝順他。」阿忌很義氣的跟她站同一邊。

  「好。」安采妮跟他擊掌為盟,「我們只要奪他的權、爭他的利,然後一腳踢開他,看都不要看他一眼!」

  瞧她憤恨到眼氏迸射出火光,阿忌的心一陣冰冷。眼前這張絕美如天使般的容顏,卻有著比蛇蠍還要歹毒的心。怎麼會這樣?她口中那個人畢竟是她的父親呀!

  ※※※

  孟冬的夜來得很早,才五點多,天空已逐漸昏暗。阿忌一走進父親的房間,便聞到淡淡的草藥味。

  此時許沁雅正接過菲傭瑪莉堤絲手中的湯碗,坐在床沿,一匙一匙的把藥餵進半坐起的林鎮福口中。

  阿忌於是佇立在門口,悄然觀望父母間的情深意厚。儘管老爸不認同他的舞蹈生命讓他很不爽,但他對媽媽始終如一的情分,卻是相當難得。

  「豹仔,你回來了?」許沁雅沒有回頭,但明明是在跟他講話。

  「唉。」他來到父親床前。「爸,感覺有沒好一點?」

  林鎮福要妻子幫他把眼鏡戴上,「公演完了?」他答非所問的盯著阿忌。

  「加演十二場,然後——」

  「算了,當我沒問。」林鎮福稍縱即逝的慈藹全數隱藏到兩隻鏡片後。「出去吧。」

  永遠都是這種開頭、結尾。阿忌煩悶地撇撇嘴,杵了一會兒,才說:「我請叔叔一起去跟安伯伯提親了,最快月底可以舉行婚禮。」

  「決定了!」許沁雅大喜過望,滿臉欣然。「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也沒先跟我們說一聲?」

  「本來想給你們一個驚喜的,可你看爸,當我仇人似的。」

  「胡說,我只是累,不愛說話不行嗎?」林鎮福掙扎的坐了起來,眉眼含笑的瞧著兒子。「見過安采妮了?我早說過她是人中之龍,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女孩。」

  是是是,你眼光好,你厲害。阿忌打了一個特大號的哈欠,企圖結束這個不想多談的話題。

  「結婚後,你舞就不跳了吧?」

  林鎮福這句話把他硬生生地從門口拉了回來。

  「剛好相反,國外演出從十二月開始,所以一結完婚我就要飛往紐約。」

  「混帳!」林鎮福的脾氣說上來就上來。「你當人家安采妮是誰?由著你胡來!」

  「別光火,」許沁雅急著安撫丈夫。「孩子已經這麼大了,你好好跟他講,他會聽的。」

  「聽?!他如果肯聽,我還需要——」一陣急咳阻斷了他火力強大的怒吼。

  他反身緊緊掐住因關心而上前的阿忌的雙臂,使力的搖晃他。

  「我警告你,假使你敢對不起安采妮,我、我就截斷你所有的路,連九流的舞團都不讓你有容身之地!」

  阿忌眼中炯炯的火苗隨著他不遺餘力的恐嚇燒得劈啪亂響。

  這是他的父親,從來不曾試著瞭解他,就完全否定他的一切。

  他扳開他的手,壓他躺回床上。

  「結婚是我的底線,請不要得寸進尺。而且我寧願兩袖清風,也不要像阿瑋那樣,天天看你的臉色,承仰你的鼻息過活!」扯開了嗓子,他不得不趁現在把話說清楚,免得將來後患無窮。

  林鎮福很困惑的偏著頭望著自己的兒子,雙眉擰得死緊。「難道說這多少人夢想得到的龐大財富對你來說,竟是沉重的負擔?」

  「請你不要企圖將我打造成你的翻版,不要強行灌輸我你的思想、你的好惡,請看清楚,你的兒子已經二十九歲了,他要走自己的路,他要完完整整屬於他自己。」長久悶在心裡的話,一古腦的傾洩完畢,他頓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出去。」林鎮福在這個家的權古巴是不容挑釁的,阿忌這番話無疑是大逆不道。若非念及他就要和安采妮結婚,否則他就將他給登報做廢,氣死他了。

  見兒子還氣呼呼的杵在那兒,許沁雅趕緊把他推以門外。

  「你爸爸的脾氣你又不是曉得,」她萬分為難的說:「他都已經那樣了,你就別再惹他生氣,好不好?」

  摟著她瘦弱的肩膀,阿忌氣惱而內疚地不知說什麼好。

  「不如,我等結完婚再搬回來住。」省得和老爸天天大眼瞪小眼。

  「說到結婚,」許沁雅微笑的牽著他的手,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到安采妮身上,問:「那位安小姐怎麼肯點頭了?你們倆不是連見面都不願嗎?」

  「女大十八變。」阿忌故作淘氣的逗著媽媽。「她現在比以前好看多了。」

  「你這孩子,」她笑得很靦腆,「日子看了嗎?是不是要先訂婚?飯店選了沒?女方有沒有提出要多少聘金?該有的禮數我們可是一樣也不能少。」

  「一切從簡,能免則免。」

  「你說的,還是女方說的?」

  「當然是安小姐的意思,」阿忌賊賊的眨著眼。「你不知道人家她有多賢慧,多麼深明大義。」

  許沁雅顯然不太相信他。「我明天打電話給你叔叔,你啊,要結婚的人了,還沒一刻正經。」

  她說著搓了搓他該整理的亂髮,依依難捨的把他推回樓下的臥房。

  窗外又開始飄雨了,今夜他思緒格外清明,心緒卻異常紛亂。

  從小至大,他也曾全心全意相信爸爸是至高無上的領導者,提供給他最優渥的物質生活,也左右他所有的事情。他早該明白,專橫的統馭必與狂妄相隨,爸爸自認是他生命的主宰,他膽敢不肯聽從指揮,就必然要遭到無情的摧毀。

  醉心於權力慾的安采妮和他爸爸是多久的相像啊,無怪乎他會欽點她為林家未來的兒媳婦。

  ※※※

  安采妮早料到了她所提出的要求,會在永安內部造成巨大的反彈聲浪。

  第一個不同意安百賢把股份讓出來的,當然就是安家的二姨太朱幼齡和她的兩個兒子。

  他們用盡各種方法,企圖阻止安采妮達到目的,卻得不到任何效果。在永安,一向都是安百賢說了算數,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公司情況有多糟,有多迫切的需要大筆資金相助,否則將面臨多麼嚴重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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