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是肉包嘛!瞧他生得高頭大馬,腹裡卻是小肚雞腸,挺會記恨的呢!
「我不過是吃得快了些,中午吃掉你的肉包、早上啃掉你的斤餅、昨晚吞了你半桌的酒菜,前天——」水嫩小嘴兒念個不停,一路往下數。
秦不換深吸一口氣,第無數次後悔,竟帶了這麼個碎嘴丫頭出來。
離開浣紗城前,方舞衣還一臉無辜,對著他直笑,鐵口直斷,說他這一路上,可絕對不會無聊。
是不無聊,他快被這小丫頭給煩死了!
月兒生性活潑,那張小嘴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這一路上,就是見著稀奇的野花野草或是小動物,她也會樂不可支,自言自語上半天,壓根兒不管他聽或不聽。
秦不換揉著太陽穴,好紆解連日來揮之不去的頭疼。
「我們這趟是來做什麼的?」見他不吭聲,她換了個問題,再接再厲。
他歎了一口氣,總算開了金口。
「奉城主夫人的指示,來處理鳳陽村的事,那裡的人販賣私鹽,給關進牢裡。」那個村落正巧在南方商道上,要是販賣私鹽的情勢擴大,海賊進駐,勢必影響商隊的安全。
月兒偏頭想了一會兒,似懂非懂。
「為什麼要賣私鹽?」
他又掃來一眼。
光看那眼神,任誰都猜得出,他正在心裡罵她笨。
「鳳陽村多霧多雨,地處丘陵,耕種不易,因地利之便,才跟海盜勾結,賣起私鹽。」
「賣鹽,能掙得到銀兩嗎?」她眨著大眼睛,狐疑的瞪著他,懷疑他騙人。怪了,鹽不是很便宜嗎?
噢喔,那種眼神又出現了!
秦不換耐著性子,索性一併解說了。看來,讓這小丫頭跟在身邊,倒是能磨練他的修養。
「就是因為利潤豐厚,朝廷才會下令,鹽、鐵、酒必須由官府公賣。」他淡淡的說道,瞪著她猛點頭的小腦袋。
「那麼——」她又開口。
他瞇起眼睛,黑眸裡迸出不耐。
月兒陪著笑臉,拉拉他的衣袖。
「再問一個問題就好了,一個,就一個嘛!」她笑瞇了眼,笑容甜美得讓人無法拒絕。
「說!」
她把握機會,立刻開口。
「怎麼別人坐牢,夫人會要你來處理?」這事也管得太遠了吧?
「因為她愛管閒事。」秦不換冷冷的拋下這句話,在一間客棧前停住,俐落的翻身下馬。
月兒仍坐在小毛驢上,煞有其事的點頭,很能理解這個回答。
夫人的好管閒事,可是人盡皆知的呢!她在方府裡,老是聽見城主在吼叫,似乎連嚴酷的城主,也對夫人傷透腦筋。
只是,她很敬佩夫人的性格呢!是夫人心地善良,生來菩薩心腸,才會愛管閒事,為了不相關的人費神。
想著想著,那張圓臉上,湧現無限的決心。
客棧裡的夥計,一見兩人衣著光鮮,立刻知道是貴客上門,連忙湊上前來,慇勤的牽過駿馬。
「客倌,用飯還是住店?」掌櫃的問道,一臉和氣。
秦不換略略看了看四周,滿意的點頭。「住店。」
「呃,一間上房?」掌櫃的視線落到後頭,瞧著月兒,在心裡猜測這兩人的關係。
黑眸一抬,看了小毛驢上那枚圓月一眼,薄唇掀了掀。
「兩間。」
「是、是,立刻給您準備!」掌櫃連忙喊道。
門外,月兒還坐在小毛驢上,只見她自顧自的點著頭,像是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還不進來?」他站在門內,居高臨下的睨著她,目光銳利。
「你先進去,我去買包子。」月兒揚聲道,騎著小毛驢,往人潮彙集處擠去,圓滾滾的翠綠背影,在人群裡格外顯眼。
秦不換瞇起眼睛,回身隨夥計住樓上客房走去,沒有追上去。
客房雅致,環境清靜,住店的人倒是不多。夥計送來上好的酒菜,替秦不換斟好酒後,喜孜孜的領了賞錢,不敢再多加打擾。
他坐在桌前獨飲獨食,享受難得的清靜,一面思索著,鳳陽村的麻煩事,該由何處著手。
雖說浣紗城的名號,在天下可謂暢行無阻,但是這件事跟官府有關,多少還是收斂點好。
或許,可以跟當地府衙套些消息,再隨機應變。據說鳳陽村裡的壯丁,全被抓進牢裡了,村裡就只剩下一些婦孺——
他又倒了一杯酒,目光深斂,靜靜思索著。沈潛在體內的肅殺之氣,只在四下無人時,才會迸發而出。
那寒意瀰漫四周,任何人見了,絕對不敢多看那俊美的容顏一眼,反而會被那森冷的氣勢嚇得魂飛魄散。
咚咚咚,熟悉的腳步聲踏上階梯。
販賣私鹽的罪,可大可小,端看當地巡官怎麼處理。而如今的巡官,是范封桐。
咚咚咚,腳步聲愈來愈靠近,聲音大得很。
問題是,救出那些壯丁後,他們無以維生,還是會再去賣私鹽——
咚咚咚——
「喂,你在哪間房啊?」熟悉的聲音,從門廊處傳來,嚷得震天便響,連死人都會被驚醒。
秦不換深吸一口氣,很緩慢很緩慢的放下酒杯。像變戲法似的,室內寒意消逝一空,他眼裡的森冷,轉眼全部斂去。
咚咚咚,腳步聲來到門前,接著,轟的一聲,門被踹開。
「嘿嘿,可找到你了。」月兒站在那兒,雙眸閃亮,嘴角噙著笑,一臉的得意。在她身後,跟著十來個尋常打扮的女人,有的是少女,有的是少婦,還有幾個雞皮鶴髮的老婦人。
他皺起眉頭,握起酒杯,連灌了好幾杯酒,才能將那股冉冉浮現的不祥預感給壓下去。
半晌後,秦不換才開口。
「這些人是誰?」
月兒眨著圓亮的眼睛,對他露出笑容。
「鳳陽村的人。」
室內岑寂,沒人說話。
秦不換沈默著,月兒沈默著,連帶著她帶回來的那一大票女人也沈默著。
鳳陽村的人!
正確點說來,是鳳陽村的女人。
「你從哪裡找到這群人的?」他瞇起黑眸,視線掃過那些不安的臉龐,最後才落在那張志得意滿的粉嫩圓臉上。
月兒先將那些女人全給推進房裡,關門上鎖後,才咚咚咚的跑回桌前,興奮的回答問題。「我去了市集,跟賣包子的打聽鳳陽村的事,他要我去問賣肉餅的,然後,賣肉餅的要我去問賣魚的,賣魚的要我去問煎糖果子的,那個賣——」
「停!」秦不換舉手。
「嗯?」怎麼?她還有一大串沒數呢!
他皺著眉頭,抵禦來勢洶洶的頭痛。
「說重點。」
月兒想了一會兒,考慮著該捨掉哪段不說。
一個老婦人等不及,率先走上前來,直視著秦不換。「這丫頭找到我們,說你是來幫忙的。」
村裡壯丁被抓,女人們等不下去,全到臨海鎮來,想找個機會,把丈夫、兒子接回去。月兒模樣討喜,態度誠懇,這群走投無路的村婦們,立刻就把她當成救命菩薩,跟著她一塊兒回來了。
秦不換微微一笑,態度溫文有禮,但笑意卻沒到達眼裡。「可能是她說得不清楚,讓各位誤會了。」
女人堆裡響起議論聲,臉上的不安表情更為濃重。
月兒挪動臀兒,把老婦人擠到一旁去,對著他嚷。「什麼誤不誤會啊,我已經跟她們說了,你是來幫忙的。」
他舉起酒杯,嘴角仍在笑,緩緩的傾過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慵懶的提醒。「我沒說要幫忙。」
「可是,夫人說——」
他打斷她的話。
「她只要我來處理。」
月兒的柳眉打了幾個小結,貝齒咬著紅唇,雙眼瞪著他,硬是忍住踹他幾腳的衝動。
「好吧,就算你不是來幫忙,如今瞧見這情況,你忍心袖手旁觀?」她雙手一攤,想逼他下海幫忙。
秦不換只是挑眉,保持微笑,卻不再吭半聲。
女人們盯著他,打從心裡懷疑,這比姑娘還漂亮的男人,會願意出手相助,有人焦急的扯扯月兒的袖子。
「月兒,你不是說,秦公子急公好義,一定會幫助我們。」一個少婦低聲說道。
幽暗雙眸驀地一亮,嘴角微微勾起。
這小丫頭,還在這些人面前,給他戴高帽!
「呃,你們別擔心,這——」月兒搔搔頭,狠狠瞪了秦不換一眼,又不敢明說,滅了這群人的希望。「他的確是樂於助人,但是,你們知道的,他的腿斷了,所以心有餘力不足,只好在嘴皮上硬撐。」
眾人往前幾步,發出理解的歎息,用憐憫的眼神看著秦不換,同情這俊美的男人,原來是個斷腿腐子。
「年紀輕輕,怎麼會把腿弄斷?」
「看那人模人樣的,還以為他身手該是不錯呢!」
「可惜,有那個心,沒那個力。」
歎息聲此起彼落,他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
幾個老婦人走上前來,毫不客氣,伸手就往他腿上摸,七、八隻手隔著月牙白衫子,又摸又捏。
「傷在哪裡?」
「有好好治嗎?可別留了後遺症。」
秦不換瞇起黑眸,優雅卻有力的手,無聲無息的往前一挪,僅以一把素扇,就攔住婦人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