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老婆婆率先出聲問道。
「這人怎麼會在這裡?」
「我丈夫人呢?」
此話一出,所有人才發現,牢房內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十來雙眼睛,全瞪著秦不換,亟欲知道答案。
「難道這男人出賣我們?」有人小聲的問。
「不,他不是這種人。」月兒用力搖頭,一臉嚴肅。「他雖然冷血又沒種,但我可以保證,他絕不是那種會出賣人的王八羔子。」
後方傳來低沈的笑聲。
那人穿著華麗,長得一派斯文,神情卻跟秦不換有些神似,溫文儒雅,卻又高深莫測。
「秦兄,她這是在替你說話嗎?」他莞爾的問道,挽袖斟酒,打量著月兒。
秦不換懶懶的挑眉,沒有回答,仰頭喝乾杯裡的好酒。
「喂,你又是誰?」月兒皺著眉頭,瞪著那個陌生男人。
那人站了起來,拱手作揖。
「在下范封桐,是臨海鎮的巡官,負責維持此地治安,緝拿海賊。」他徐徐說道,對著月兒直笑,視線掃過她後方的娘子軍。「有時,也緝拿那些一販售私鹽的人們。」
女人們倒抽一口氣,同時後退三大步,要不是心裡還惦記著親人,鐵定已經拔腿開溜。
浣紗江以南,范封桐的名字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是書香門第出生,卻到臨海鎮當了巡官,三年之內,就將猖獗無比的海盜,治得服服貼貼的。傳說中,他甚至還曾率領軍隊,跟海盜打過幾場海戰。
別的不提,鳳陽村的男丁們,就是被他派人給逮住的。
「這裡的事是你負責的?」月兒不知死活,雙手插在腰上,睨著范封桐。既然劫獄的事都鬧開了,她也懶得低調行事,索性大方一點,向巡官討人。
最多就是得罪了這男人,大夥兒全進牢裡去團圓嘛!
范封桐微微一笑,點了個頭。
「那麼,他們人呢?」她開門見山的問。
「兩個時辰前,已經全部釋放了。」
「放了?」圓圓的眼珠子,差點沒跌出來。
范封桐又倒了一杯酒,看向秦不換。「秦兄跟我長談了幾日,還提出絕妙主意,言明鳳陽村人不需再販賣私鹽為生。府衙少了個差事,朝廷多了稅收,我為何不放人?」
女人們面面相靦,老婆婆首先打破沈默,走上前來。
「不賣私鹽,我們還能靠什麼?鳳陽村都是丘陵,種不出莊稼的。」
「不種莊稼。」秦不換開口。
月兒伸出手,戳著他的胸口。「那麼,你是要他們喝西北風嗎?!」
「可以改種其他的作物。」他懶懶的說道,黑眸中有精光一閃而逝。
「那你倒是說說,丘陵地上,能種出啥東西來?」
他薄唇一掀,只說了一個字。
「茶。」
四周陷入沈默。
「茶?」月兒眨著眼睛,反覆咀嚼這答案。
要是能種出茶來,的確能解決鳳陽村的困境。種茶的利潤,可比種稻豐厚得多。
范封桐耐心的解釋。「秦兄都安排好了,他讓人去鳳陽村瞧過,確定那兒的氣候、土壤都適合種茶,還寫了信去北方,買了茶種、請了茶師。」
現場的氣氛為之一鬆,女人們心花怒放,低聲討論著,全都不敢置信,整村的人,竟能脫離私鹽販子的命運,安樂的回去種茶。要是真能順利種出茶來,往後肯定是衣食無虞了。
范封桐又斟滿一杯酒,緩緩站起身來。
「你可是欠下我一個人情,改日千萬記得要還。」他看著秦不換,將美酒一飲而盡,而後撩袍走向門口。
不知何時,門前早擠滿了官兵,一字排開,畢恭畢敬的等著迎接范封桐。
月兒將一切看在眼裡,偷偷吁了口氣。
老天!瞧那軍容嚴謹的模樣,這些官兵肯定不好應付。要不是有秦不換暗中打理,別說劫獄了,她們只怕連大門都進不來。
范封桐前腳才一走,鳳陽村的女人們就歡呼起來了,她們相互擁抱,握著彼此的手,興高采烈的談論著。
「他為什麼肯聽你的?」月兒發問。
「弭平了鳳陽村的私鹽生意,對他有好處。」
月兒搖搖頭,眉頭還是蹙著。「但你跟他素不相識,他沒理由聽你的建議。」
「我們認識。」他淡淡說了一句。
「啊,你們是朋友?」
秦不換似笑非笑,既沒承認,也沒有否認。
「是你要他放人的?」這點總能確定了吧!
「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我只是剛好施了點力道,找了個方法,好讓他一勞永逸。」他放下酒杯,也站了起來。
月兒扯住他的袖子,不肯讓他離開。
「結果,你也是想幫忙嘛!」這傢伙還要裝腔作勢呢,說穿了,還不是跟她一樣,想出一份心力。
秦不換聳肩。「只是件小事。」
她咬著紅唇,陷入沈默,雙手捏成小拳頭,頭一次看清兩人之間的不同。
不!秦不換完全說反了。她做的才是小事,而他所做的,則是不折不扣的大事。
她衝動行事,只顧著想把人救出來;而他卻深謀遠慮,還為鳳陽村人找了條生路。難怪舞衣夫人會放心,將這事交給他處理,他不是按兵不動,而是審慎行事,一出手就能漂亮的解決問題。
瞧,他不只提出方法呢!還買了茶種、請了茶師,為那些人設想得格外周到。這麼看來,他其實也不壞,她先前指控他冷血無情,反倒是誤會他了。
想著想著,她又有些生氣了。
「你心裡有主意,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嘟著紅唇。
秦不換挑眉,沒有回答。
「喂。」她警告的喊了一聲。
「嗯?」他仍是挑眉。
「不要在心裡罵我笨。」她認得那個眼神!
這回,他倒是笑了。「你很敏銳。」
敏銳?!不是說她很聰明,或是慧黠什麼的?而是敏銳?
「你的意思是,我猜對了?」她瞪著他,一字一頓的說道,伸出手指,又想去戳他的胸膛。
這回,白嫩的指沒碰著目標,只前進到了一半,就被攔截。
秦不換沒有開口,只是低下頭來,用高深莫測的視線瞅著她,兩人的額頭幾乎要碰在一塊兒。
優雅有力的男性大掌,牢牢的握住她的手。熱燙粗糙的觸感,從手背上傳了過來,他的力量很強大,幾乎是不可動搖的,也顯示出她的軟弱,這樣的感覺,令她措手不及。
看著自個兒被握住的手,月兒的粉臉,驀地湧起一陣熱燙。
「放手啦!」她火速抽回手,不肯讓他握著。
唉啊,她在胡思亂想些一什麼?他會握她的手,只是制止她的動作,絕對不可能是——
是什麼呢?
月兒不敢再想下去了。
作白日夢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但是當事實與夢想相距太遙遠,就連抱存希望都是不該的。她寧可不去作夢、不去奢想,當幻滅時,就不會受傷。
老婆婆沒察覺氣氛不對,走上前來,親親熱熱的挽著月兒的手臂。
「月兒,別杵在這兒,跟咱們回村裡去。你幫了這麼多忙,回到村裡,肯定要好好謝你。」
「幫上忙的不是我。」她擠出個尷尬的笑容。
老婆婆笑了幾聲,拍拍月兒的手臂。「唉啊,要不是你,只怕他也不願意插手。」
「我沒這麼大的影響力。」她沮喪的說道,聲音很小,腦袋垂到胸口。她可不是絕世美人,哪裡能影響他呢?
「小丫頭,話別說得太早了。」老婆婆微笑著,拉著月兒就往外走。
女人們全往外走,急著要回鳳陽村見親人。月兒被拖著離開,出門前還回頭看了一眼。
秦不換還站在那兒,姿態沒變、眼神沒變,深幽的黑眸,默默的目送她離開。
第六章
春季的太陽,從雲端露出臉來,天氣變得暖烘烘的。
看見浣紗城宏偉的城牆時,月兒幾乎要發出歡呼。
兩人在臨海鎮又拖了數日,等茶種跟茶師都到達鳳陽村,一切處理妥當後,才踏上返家的歸途。
秦不換騎著駿馬,在前頭帶路,率先進入浣紗城。月兒坐著小毛驢,照例在後頭追著,跟來時不同的,是她懷裡還抱著大包小包的食物,沈重的負荷,差點把小毛驢的腰脊給壓斷了。
才剛走入城中大道,人們如同以往,爭相走告,不消片刻,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從方府奔了出來。
「月兒,你總算回來了!」那人越過秦不換,直撲到小毛驢前頭,對著月兒咧嘴直笑。
他是黑衫軍裡的雷帳帳主,生得人高馬大、力大無窮,在戰場上,敵人們見到他,全嚇得哭爹喊娘。但是這會兒,在月兒面前,他卻一臉傻笑,木訥極了。
「我去臨海鎮玩了一趟。」她回以甜笑,笨拙的翻過身子,跳下小毛驢。「雷帳的大哥,你能替我把小毛驢牽回去嗎?我怕它要累壞了。」
「好!沒問題。」雷帳帳主一拍胸脯,牽起小毛驢,就要往方府走。
一抬頭,卻赫然發現,秦不換正高坐馬背,瞇著眼覷他。
「呃,秦先生。」他有些尷尬,搔搔腦袋,像是這會兒才發現秦不換就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