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姨!」人還沒到,焦急的呼喊就先傳來了。
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的走下迴廊,穿過花圃,奔進大廳。
「織姨,你沒事吧?」舞衣慌忙地問道,攀在門上氣喘吁吁。跑得太急,出氣多入氣少,她一時還喘不過來。
幾乎在她踏進大廳的同一瞬間,銀紅色的外袍兜頭蓋了下來,楚狂如影隨形地趕到,大步往前一跨,高大的身形遮住了眾人的視線。
「穿上。」他簡單地說道,銳利的視線掃過全場。
眾人倒也識相,全都乖乖的低下頭去,沒膽子分享城主的福利。瞧城主那臉色,要是有人多看舞衣一眼,眼睛說不定就要被挖出來呢!
舞衣這才發現,自個兒還衣衫不整。她抓住外袍,匆促地穿上,就急著奔向織姨。
織姨的手上纏著繃帶,氣色還不錯,倒是臉上有些擦傷。「沒事沒事,別擔心。」她連聲說道,安撫舞衣,忍不住露出懊惱的神情。「人是沒事,但三十車絲綢全給搶去了。」
「人比貨物重要。」舞衣嚴肅地說道,伸出手抱著織姨,一顆心總算定了下來。這些阿姨們,都像她的娘,她捨不得任何一個出意外。
楚狂走入大廳,觀察眾人的傷勢,確定都無大礙後才開口。「在哪裡遇上盜匪的?」
「不是盜匪,是山賊,是狼。」雪姨皺著眉頭。
舞衣抬起頭來,柳眉緊蹙。「還沒證據吧?」
「雖然他們蒙著面,但能在九山十八澗裡出沒的,只會是山狼。」一個受傷的護衛隊說道,口氣憤恨。
楚狂轉頭看她,挑起濃眉,無言的命令她解釋清楚。
她坐到桌邊,先倒了一杯酒,給織姨壓壓驚。圓桌上還擺著好酒好菜,但臨時出了這件大事,也沒人有心情用晚膳,飯菜都給擱涼了。
「前往錦繡城的道上,會經過一處峽谷,峽谷的兩方,是九山十八澗。方圓百里內,就只有那裡是荒地,山裡的居民們據山為寨,豐年裡還算安分,但一到荒年,就會下山搶劫行旅。」舞衣仔細地說道,擱在絲裙內小手握得很緊。情勢這麼亂,她不能慌,必須冷靜下來。
織姨喝下酒,也開了口。
「不過,山狼也還不算兇惡,至今沒聽過他害人性命,都只是搶了銀兩貨品,不傷人的。」
「山狼又是誰?」
「是山寨寨主,他們的領袖。」
楚狂一扯嘴角,黑眸閃動。「就是他搶了絲綢?」
「不,這事還沒有證據。」
「對山賊,不需要講證據。」北海烈下了結論,眼角瞄見喜姨厭惡的表情。他面無表情,半聲不吭,筆直地看著她,漆黑的眸子就這麼盯住她。
直到喜姨不敵他的目光,惱怒又不自在地轉過頭,不肯跟他視線接觸,他仍沒有轉開視線。
「那裡路徑崎嶇,普通人闖進去肯定迷路,只有山狼能在裡頭神出鬼沒。」另一個受傷的成員發表意見,贊成城主的猜測。
秦不換搖著扇子,連皺眉的表情也是俊美非凡。「往南方的商道,也會通過那裡。」要是每次送絲綢都被搶,那可是虧大了!
「那就鏟了他們。」楚狂簡單地宣佈,將率兵攻打山寨的事情,說得輕描淡寫。
夏家兄弟齊聲歡呼,樂得眉開眼笑,互揍對方一拳慶祝。「好耶,老大,讓弟兄們伸伸腿吧!」夏道仁興奮地說道。
「是啊,再不動一動,身子都要僵了。」夏始仁也喜上眉梢,高興得很。
他們最擅長的,就是打仗,偏偏浣紗城和平得很,他們找不到對手,只能對著靶子操練。如今,一聽見楚狂打算出兵,他們精神全來了。
「去把絲綢搶回來!」楚狂說道,雙眼閃亮。
蓬勃的戰意傳染了其他人,不只是他的部屬,就連那些受傷的護衛隊,以及家僕們,也跟著激動起來,個個躍躍欲試,都想跟著去鏟山狼,血洗那處山寨。
舞衣站起來,揮動雙手,企圖壓下這高漲的情緒。
「別這樣,那些人很善良,只是餓壞了。小七說,他送食物去時,裡頭的人都對他很和善。」她提高聲量,想得到注意力。
如她所願,楚狂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
他憤怒的吼叫,險些把屋頂給掀了。「他送食物去?!」
她弟弟還給山賊送食物?那少年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棉花嗎?
「是啊,我告訴過你了。」她無辜地說道,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
「他就不怕,山賊綁了他,跟浣紗城要銀兩?」秦不換嘖嘖稱奇,不停地搖頭。
這方小七實在太大膽了些,私自送食物給山賊,這種行徑已超過行善的範圍,只能稱之為愚蠢。
「人餓肚子的時候,總是會變得比較衝動。」舞衣不理會秦不換,仍以清澈的眸子看著楚狂,力勸他打消興兵的念頭。
「這不是理由。」楚狂看向餐桌,驀地又抓狂了。「該死的,我的酥炙野鴿呢?!」吼叫的聲音,傳得很遠。
「你肚子餓的時候,也會格外暴躁。」舞衣下了結論。
他轉頭瞪著她,瞇起眼睛。
「你別吵。」
「為什麼?」她不服。
「因為你是女人。」楚狂拋下一句。
舞衣愣了。「這跟我是女人有什麼關係?」
「女人只需要乖乖聽話,不必插嘴。」他也賞給她一個結論。
粉臉轉紅,這回不是因為羞怯,而是因為憤怒。她握緊雙拳,直視著那張傲然的俊臉,突然覺得他好可惡。
一旁有人也說話了。「夫人,城主說的也有道理啊!山狼搶了貨,還傷了人,城主想舉兵攻打,也是山狼罪有應得。」這幾句話,引來廳內的附議聲。
「你們贊成出兵?」她環顧大廳,男人們大多低下頭去,沒跟她的視線接觸。
他們默認。
舞衣的拳頭握得更緊,眼中迸跳著怒火。好啊,換了個城主,這些人就立刻倒戈了嗎?她說的話,如今竟沒人聽了。
「事情決定了。」楚狂淡淡地說道,拿起筷子,往好菜進攻,自顧自的用餐,不再理會氣得頭上冒煙的妻子。
爭論是浪費時間的。
舞衣迅速下了結論,一語不發,掉頭就往書房走。
眾人鬆了一口氣,不再緊張。剛剛有那麼一瞬間,他們還真以為這對新婚夫妻會吵起來呢!
「她放棄了。」北海烈宣佈。
喜姨冷笑。「未必。」
「要來打個賭?」
喜姨別過頭去,懶得理會他。她收拾藥箱,起身離開,不願意跟他們共處一室。
不久之後,腳步聲響起,舞衣再度出現,這回手中多了一張紙。
「軍令狀。」秦不換訝異地低語,看著眼前雙眸閃亮的小女人。?
舞衣拿著軍令狀走到桌邊,一臉堅決。
「楚狂,公平。」她看著他那張由不解轉為狂怒的臉。「公平,記得嗎?你有權決定出兵與否,那我也有權決定怎麼使用軍令狀。」
「你把軍令狀用在這件事上?」他咆哮道,重擊桌面,碗盤被震得亂響,黝黑的額上青筋暴露,看來好不嚇人。
「對!」她毫不畏懼,直視那雙震怒的黑眸,先前溫馴的模樣,在此刻已完全煙消雲散。
大廳中頓時鴉雀無聲,男人與女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他無法反駁她,因為她說的話、做的事,全是他先前承諾過,答應給予她的權力。
該死!
這女人反將他一軍。
第九章
他被騙了。
他娶了方舞衣,成為浣紗城的城主,擁有天下人艷羨的嬌妻與財富。但是,直到三天前,他才發現真相。
他該死的被騙了!這個女人,壓根兒一點都不溫馴。
自從楚狂下令,將舉兵攻剿山狼,小妻子那乖巧的模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舞衣沒有否決他的決定,反倒號令全城戒備,表面看來像是配合他,實際上卻是巧立名目,處處作對。
她說,興兵需要銀兩,為了避免增加城民的負擔,興兵的銀兩就由黑衫軍支出。只是,黑衫軍還沒掙到什麼錢,哪有銀兩可支出?
她扣他們的食糧。
打從決定興兵的那日起,桌上不再出現山珍海味,佳餚消失不見,端上桌的,全是清粥小菜。
薄粥裡的米粒少得可憐,撈了半天,才能撈到幾粒營養不良的米。說到小菜,那就真的是「小」菜,盤子裡盛的,是被蟲啃得千瘡百孔的菜葉、比手指還瘦小的黃瓜,以及一、兩片醃得過鹹的黃蘿蔔乾。
剛開始楚狂瞧見這些菜,都是碰也不碰,冷著一張臉,掉頭就走。
到了第三天晚膳時,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壓抑許久的怒氣,跟飢餓感同時炸了開來。
「方舞衣!」吼叫聲傳遍浣紗城。
「夫君,我說過了,我的耳朵好得很,你可以不用吼。」她坐在桌邊,優雅地喝著茶。
這女人存心讓他餓肚子?哪個女人會這樣對待自個兒的丈夫?他忍了她三天,不跟她計較,她反倒更加放肆,端上桌的菜,一頓不如一頓。
「你好大的膽子!」他吼叫著,重槌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