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提,更不會邀請你。」她自牙縫中擠出話來。
咧開他最迷人的笑顏,「你拒絕和我約會就是一種邀請,來,轉個身──我很高興你『邀請』了我參觀貴劇團,我保證我會非常安靜的坐在角落,你甚至不會注意到我坐在那兒,因為我會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你認為每個人都應該聽你的話,隨你的心意任由你操縱嗎?這兒不是你拍片的現場,你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導演,我沒有必要聽你的命令。」她被他催著向前走時,怒目以對。
「這不是個命令。你很禮貌的邀請了我,而我也接受了。」他糾正並率先向前走去,曉得她無法阻止,「還是你這麼害怕讓我看見你這團青澀小伙子的演技,生怕我會大肆抨擊,讓整個劇團名聲掃地?」
柏德嵐立即咬下這個餌,她追上前來超過他,搶先穿過那搖搖欲墜的舞台大門,走進劇場內,頭也不回的說:「他們或許不是外表光鮮經驗豐富的演員,但他們演戲絕不含糊,柴導演──這比起你片子裡面的一些花瓶或是俊男要強多了。準備吃驚一下吧!」
「我屏息以待,」過了幾秒後,洛夫決定再追加,「你別趁機打算讓我窒息而亡就好了。」眼尖的他終於看到她肩膀上上下下可疑的抖動。
半晌後她以帶著笑音的顫聲打開了通往舞台的斑駁木板門,「歡迎光臨『危險思想』劇團,柴導演。」
「這是我的榮幸,」洛夫特意瞅著她看,「柏德嵐小姐……」
她轉頭迎向他的視線,疑問、挑戰、揉合著先前的笑意。「嗯?」
「很高興認識你。」他真心的說。
她低下了頭,沒有用嬌羞的聲音回答他:我也是,反而看著地上那褪色破舊幾乎看不出是紅色的地毯,研究了半天之後抬起頭說:「你是個很……不尋常的人,柴導演。我不曉得我會不會『高興』認識你,或是我要不要『認識』你。提醒你,今天你出現的方式讓我沒有多少選擇。罷了……」她伸出小手給他,很正式的說:「我是柏德嵐,請多指教。」
她誠實的作風一掃過去洛夫接觸過的許多女人印象,他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以自己的大手掌包住她的纖纖玉手,「彼此彼此。」
※※※
德嵐拍拍手集合所有的人,娟娟、章子、泥鰍、蠻惠與幾個擔任小配角的新加入演員,「我再說一次,這樣子的表現還不夠。」她輪流注視著每個人的眼睛強調的看著他們,「拿出魄力與決心山來,離公演日期只有短短一個月了,你們打算拿什麼表演給人家看?幼兒園的扮婚禮?還是幾個孩子的差勁話劇表演?這就是你們要做的嗎?」她看著章子,「你說,章子你要讓人家說你是個還沒學會爬就想要飛,在關公面前舞大刀的小卒子嗎?」
「我不想要,柏老師。」章子挺直他瘦得像排骨的軀幹,立正的說。
「那為什麼演這種拉皮條的人演得像是三流推銷員?你賣的不是產品,你是要賣女人,賣掉手下的小姐。知不知道?聲音以及動作都要更低俗一些,我不是要你纏著不放,而是要你死纏爛打黏皮糖似的捉緊每個客人,我要一個皮條客──聽懂了沒?」
「是。」章子滿臉通紅勇敢的點頭說。
站在旁邊的娟娟低低吃笑出聲,嘲笑章子被人臭罵一頓。
「娟娟,你認為自己演得很好是嗎?」德嵐立刻把箭頭轉向指到她身上,「你是把特種營業的女人味道揣摩出來,可是你沒捉到我這個角色要求的。阿冰不是天生的應召女郎,沒有人會天生願意當個雛妓,你有沒有捉到她內心的憤怒?想一想你被爸媽趕出家門後,無處可去沒有人可投靠的窘境。你不憤怒嗎?拿出你的潛力,不要只讓我們看見一個樂意以此為生的女人,多想想阿冰的內心是什麼樣的苦楚,或做什麼樣的感受,曉得嗎?」
「是的,柏老師。」娟娟嚼著口香糖,還是嬉皮笑臉的應道。
「還有泥鰍,我要你明天和後天節食一下,不許吃任何油炸物與你喜歡的甜食,你已經兩次踩壞我們的道具屋子了,再這樣下去我乾脆請你演一台怪手,專門來拆場地就好了,知道嗎?」
所有的小演員們這次都不客氣的哄堂大笑,泥鰍自己笑得最大聲。「知道了,柏老師。」
「很好,我們明天需要一些人來幫忙縫補戲服,有空的話過來參加。照往例沒有錢拿,可是芬茵姊會做她最拿手的蚵仔麵線及各種茶水餅乾,等待著大家。」德嵐關愛的看著每個人說:「謝謝你們上次幫的忙,我們終於把最困難的道具弄好了,希望明天也能順利把戲服縫完。」
「柏老師,小懷懷會不會來?」阿喬是團員中最高大力壯的,與他外表不合的是,他非常喜歡小孩子,尤其是三、四歲的孩子,像小懷懷。「我為他做了架模型飛機要拿給他。」
「我會問問芬茵姊。」德嵐對他一笑,然後看著其它人,「還有沒有問題?」
娟娟舉了手,「老師,那個坐在前排的男人,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她幾乎都忘記柴洛夫還坐在原處,德嵐轉頭看向台下的他,與那雙黑眸相交的瞬間,錯不了的戰慄自脊椎竄起,她馬上轉開頭,「不,他是柴洛夫柴導演,如果你們有看過他拍的片子的話,就知道他是誰了。他只是有事來找老師談而已。」
「導演啊!」娟娟兩眼直放光,「那我可以問一問他家電話嗎?」娟娟愛慕的眼光還在他身上打轉,「他好有男人味。」
「哇塞,噁心死了,說這種話一點也不害臊,也不看看自己那干扁四季豆的樣子,誰會喜歡你這種小女生啊!」章子可逮到機會糗回來了。
「閉嘴,臭章子,小心我把你昨天對我說的那些秘密全抖漏出來,我告訴你!信不信我要你死得亂難看的。」
「我死得『難看』?我看你死得還比較『臭美』呢!」
「我臭美?總比某個人又臭又醜,難看得俗不可耐要好多了。」
「拜託,不會講話也不要亂用語,哪有人這麼說話的。我沒嫌你長得讓人嚇人,就已經很客氣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馬上陷入一場口舌熱戰當中,整個舞台頓時好不熱鬧。
「夠了。」德嵐輕喝一聲,「留點力氣練習練習演技。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們可以先回家了。」
「你給我記住,臭章子。」娟娟一邊臭罵他一邊往外走去。
章子則跟在身後一臉誰伯誰,「我都住記了,難不成你怕我?」
「好啊──」娟娟轉身拿稿子打章子,兩人追逐的跑了出去,三三兩兩的小演員們也慢慢散開,只留下幾隻小貓收拾善後。
德嵐這時候才允許自己走到柴洛夫面前,「我希望你沒有窒息才好。」
「就算我想要也沒有機會。」他以一種很意外的聲音說:「你的確把他們帶領得很好,不論是在定位或臨場的演出,都相當有自我的風格與颱風。再給他們點時間,我想會有出人意料的好舞台。」
「你喜歡他們的表演?」德嵐微帶緊張的問。
「不成熟,但是還有潛力。」他笑看她一眼,「我還以為你會看不起我這不學無術只懂得賣弄攝影機怪異風格的導演,沒想到你也會在乎我喜歡不喜歡?」
她有點窘的承認,「那天我在夜總會中說的話,十有八九是我故意耍你的,因為你一口否認你就是『那』位柴洛夫。」
「我想也是。」他收起笑容,「你差點讓我自信心全毀,決定棄攝影鏡頭從商算了。幸好我沒有草率行事,否則你今天該要怎麼補償全電影界,哀痛喪失我這麼一位英才。」
「我會送一幅『天妒英才』的橫匾給你。」德嵐戳破他的得意。
搖著頭,柴洛夫挑著眉歎道:「真是天下最毒婦人心。」
德嵐忍不住對著他那一臉驚嚇的神情笑出聲來,連眼淚都擠出了眼角邊,她真正與柴洛夫相談不過數語,在這放鬆的一刻,兩人熟稔得像是老朋友。
許久之後,她才發現到柴洛夫並沒有像她一樣放聲大笑,以一種瞭解、謎樣的眼光,他耐心等著她平靜下來。德嵐尷尬的收起笑聲,看著四周已經靜悄悄,所有人各自都散去,只有他和她獨處在黑暗的舞台前方。
她咳了咳,清清喉嚨,「耽誤你這麼久實在不好意思,我想你一定很忙很趕時間,我就不再多拖延你的時間,我想──」
「不,不需要為你的笑聲感到不好意思,它很美。」他突然說。
再這樣下去,德嵐頭一次有臉紅的衝動了。「呃,謝謝你的讚美,不過我看這時間真的不早了,你應該把事情──」
「每回我聽見你的聲音,它們都帶給我新的感受與刺激。你有著我聽過最性感的聲音,美妙的低沉沙啞與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