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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劉芝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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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亮,謝過李嬸免費贊助的清粥小菜,荷包裡多了十個銅錢,吃飽喝足的甄平安又上路了。

  走在路上,她想起李嬸的叮嚀--

  「這一路去,小姑娘,妳可要小心點呀。」

  「有壞人?」

  「哎唷,妳以為每個人都像大嬸我這樣和氣呀?我跟妳說,外頭的壞人真的很多呢。」

  外頭的壞人真的很多?樂天派的甄平安頗感狐疑,最壞的惡徒不是在大理、在甄家嗎?就是她阿爹那土霸王?

  從踏出大理的那時候起,她便受到一些人的照顧與好意,否則她哪撐得到現在呀,只不過大嬸昨晚臨睡前,神情凝重的跟她咕噥,說她發現有人在盯著她瞧,讓她覺得不太對勁,要她自個兒小心點。

  「應該不是垂涎我的美貌吧,嘻。」口袋有進帳,她心情大好。「我不偷不搶,盯我做啥呀?管他的,若真有人這麼閒閒沒事做的盯我的梢,那我也管不著……欸欸,老伯伯,您小心點呀!」她衝上前,堪堪替一位老人家扶妥兩桶水肥。呃,真不是普通的臭。

  討厭,她動作這麼快做啥?就算也稱得上是「黃金萬兩」,可是這種「黃金」她不愛呀!

  「小姑娘,謝謝妳呀。」

  「甭客氣啦。」忍住撲鼻的屎尿臭味,她糾著眉心。「您當心點,別潑了滿身。」這家人的屎尿真是臭呀!

  「好。」

  連說了幾聲好,卻見老人家站穩腳步後,又抖抖扁擔的躬下身,預備再來第二回合,她瞪著眼,有些看不過去了。

  「您還挑?這擔子會不會太重了點?」

  「不會不會。」

  「依我看,老伯伯您還是別再試了。」她說著,偏偏又狠不下心來視而不見,「您是要挑到河堤邊的菜園吧?還有段距離呢。」她剛就是從那方向過來的。

  「無妨,我慢慢的蹭呀蹭,也就蹭到了。」

  蹭?「恐怕天黑了,您還沒蹭到呢。」心直口快的她沒想太多,直接給了建議。「老伯伯,您都這把年紀了還做這種粗活?怎不讓兒女們代勞呢?」

  「兒女不爭氣,唉。」

  左一聲歎、右一句哽咽,甄平安的神經再怎麼粗,也嗅得出老人家大概是有苦難言,這下子她更為難了。

  看得出來,若無外力救援,老伯伯與兩桶屎尿鐵定就這麼卡在路上進退兩難,而左瞄右望,這鄉徑小道上,足以伸手救援的外力除了她,很難再有別人,問題是那兩桶屎尿不但看起來重死人,連臭味也是驚死人,只這麼眨眼工夫就熏得她暈頭轉向了。

  該不該幫忙?甄平安滿心掙扎。

  「妳……」老伯伯忽然又開口。

  「我?」杏眸眨眨,手才不自覺的舉起,她就強迫自己止住搗鼻的動作。「怎樣?」真的好臭哩。

  「妳是那位姑娘吧?」見她一臉疑惑,他補充說明,「在李嬸的鋪子裡打雜掙路費的外地姑娘。」

  「啊!我的名氣何時變得這麼大了?呵呵,對啦,就是我。」

  「一個娃兒出門在外是辛苦了點,更何況是像妳這麼標緻的小姑娘,叫妳做這種粗活也真是難為妳了,這樣吧,妳替我挑個兩、三擔的水肥到菜園,我就給妳兩……不,三隻土雞。」

  喝,老伯伯這是在買通她嗎?

  「不夠?」見她傻楞楞的不語,老伯伯再開口,「那除了三隻我養的土雞外,再給妳五個銅錢如何?」

  真的假的?三隻又肥又大的上雞,還有五個銅錢?

  甄平安的頭已經點得如搗蒜,但一想到交易的對象是好老、好瘦,而且似乎兒女不孝的可憐老人家……她拿眼偷瞥著老伯伯的粗衣、草鞋,她的脖子突然硬挺著動彈不得,因若點頭,她覺得自己像在搶劫。

  見她仍不語,老伯伯忽地紅了眼。

  「也是,縱使家財萬貫又如何?老來時,孝心終究不敵金錢的誘惑呀,兒女們一個個全都失了天良,莫不巴望著我快點兒雙腳一蹬,好霸了我的財產,唉。」吸吸鼻子,抖顫顫的雙腿又屈起,打算挑起那兩桶重擔,「小姑娘,妳就甭管我了,趕路去吧。」

  啊啊啊,老伯伯是在用苦肉計嗎?

  可是不必老伯伯這個布衣財神使出苦肉計,她就已經很願意了啦!

  「三隻大土雞?」雙腿已經微彎,她再次確定。

  「還有十個銅錢。」

  喝,老伯伯真狠,竟又加錢了,這……她再不拚,就是傻蛋一個!

  用嘴巴吸足了氣,她彎身,一鼓作氣的將兩桶屎尿扛起,卯足了吃奶的力氣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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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地,容柯打量著跟個老伯伯交頭接耳的甄平安。

  「她看起來很活潑。」自言自語,他不經心的拍拍大昊的腦袋,「你說是嗎?」

  一人一狗佇立在河堤邊,目光的焦距不同,心思也全然相異。

  容柯看的是甄平安,而大昊瞧的是容柯,牠的主子。

  雖然主子仍舊是懶洋洋的性子,問話也像在聊天,可是盯著她瞧的雙瞳像是瞧上了癮般,凝望向她的眼神極具光彩,帶點熱,帶點笑、帶點興味,更有著不由自主的探索,總之主子似乎也感染了她多姿多采的奕奕精神。

  汪、汪汪。悲情的圓眼瞅著容柯,大昊吠得很心酸。

  那個聒噪的女人活不活潑,牠不管,牠只知道主子變勤快了。

  「看來她又多管閒事了。」他語中含笑。「兩桶水肥?嘖嘖,看不出她個頭嬌小,卻這麼孔武有力。」

  汪。

  「怎麼了你?」察覺到牠的叫聲有異,容柯抽空瞧牠,「病了?」

  病?大昊含酸帶悲的打從鼻孔噴氣,搖頭晃腦,淚汪汪的圓眼仰望著總算將眼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王子,隱隱約約,牠有種即將失寵的擔憂。

  「咦?小心呀。」語未完先閃人,見大昊難得的慢了半拍,還趴在原地冀盼他的回眸一視,他倒也沒急催牠,任牠自求多福。

  大昊仍在狀況外,但危機已經接近了。

  呼,好重好重,呼呼,真不是普通的重,呼,這是一門賠本生意,甄平安很確定這一點。

  喘著氣,她吃力的挑著兩擔肥水,顫抖的雙腳隨著沉重的木桶東搖西晃,完全無法掌控行進方向,辛辛苦苦的努力向菜園前進,又得小心翼翼的不讓屎尿灑出來,尤其是不想讓它灑到自己身上,好累呀。

  眼角瞥見有障礙物杵在行進的路線上,她咬牙,急慌慌的出聲警告。

  「快……走……開!」

  欣慰的是,那男人倒是很機靈,早在她開口前就已經跳開了,反而是那只長相凶狠的……狗還是獅子?老虎?

  管牠是啥東東,總之來不及再出聲示警,像螃蟹般偏著走的她已經連人帶桶的傾向牠,被牠雄偉的身軀擋了一下,人平安,只有桶子斜倒,洩了些屎尿出來後,被她手忙腳亂的扶穩,重新上路。

  汪!

  狗吠聲帶著沒人會忽略的難以置信。

  眼神慌亂且忙著控制場面的甄平安聽見牠的不滿,但她沒時間停下來致歉,呼呼喘著氣的繼續執行任務,只見老伯伯步履蹣跚的追上前與她並行,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交頭接耳了起來。

  河堤邊小徑,容柯與大昊狗眼四目相對後,不約而同的移向牠那雙龐大的狗爪子,方才傾倒而下的屎尿正不偏不倚的全都流進牠的毛縫中,上頭還有些深色的濃黏物,噁心難聞的氣味陣陣傳出,霎時風停、氣凜,時間的運作停滯在這一刻。

  容柯不太起波瀾的黑瞳瞪大。這是?

  汪汪汪!

  向來就愛乾淨的大昊放聲暴吠,四腳揚起,朝方才喝水的下方河邊狂奔,眼角隱約泛著水意。

  生平第二次,容柯仰頭大笑。

  直到甄平安跟老伯伯達成共識,趕回容柯身邊時,他的笑意仍未止,而大昊還在湍流的河水裡打點自己,只見牠發了狂似的在流水中潛入游出,忙得很。

  「對不起!」

  見她不停的彎腰道歉,他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懶散模樣,瞳光掃到總算在河岸邊抖落一身水珠的大昊。

  他聳肩,「問牠吧。」

  「牠?」疑惑的目光尋到前腳挖沙,鼻孔噴氣的大昊。「牠是狗吧?牠的脾氣很大嗎?牠看起來好像很生氣耶,牠會不會衝過來咬我一口呀?牠……等等喔,我馬上回來。」

  就見她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完全沒有容柯插話的餘地,好不容易她停下來喘口氣,就見她胡亂揮揮手,跑向蹭呀蹭、慢吞吞地蹭回路邊的老伯伯。

  「喂?」

  「抱歉,我還有事,你跟牠談好,先別走,等我一下下。」一肩挑著空桶子,另一手攙著老伯伯往他家走去,甄平安不忘回頭叮嚀,「我一定回來,真的真的,不騙你們。」

  不管她是不是在騙人,反正她是跟那個老伯伯跑了,將他跟大昊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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