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下山了,你一個人走不安全,我叫侍從送你回去。」晉雲亮終於開口。
「不必了,反正在皇上的王宮,原本就令人缺少安全感的。」君翎冷冷地回他,然後離開了宮殿。
晉雲亮站立在原地,望著君翎離開的背影,心潮起伏。
他知道這樣的自己讓君翎失望了,可是他此刻身處暗流洶湧的宮廷,陰暗處潛藏著無數雙窺視著他的眼睛,他除了沉默,還能給她什麼呢?
大殿空蕩蕩的,沉悶壓抑的氣氛使人快要窒息。他走到窗前,望著殿外的天空,飄著雨的天空也是灰沉沉的,預示著暴風雨即將到來。
晉雲亮想到君翎剛才失望的目光,心頭就像有根尖刺在微微挑動。
只有真正關心你的人才會給予你諫言。
翎兒是因為關心著他,心裡有他,才會如此痛心的對他說出這番話。到此,翎兒是更貼近他內心一步了。
然而她初到東陵,還不瞭解他身處的情勢,倘若他不是讓別人以為他沉迷聲色犬馬、倘若他稍微振作一點,那麼他早就不在這人世上了。
假裝成另一個人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啊!可是他卻不得不忍耐!為了生存下去,為了奪回屬於他的一切,他不得不忍耐到底。
幸好,所需的時間已不多了!
翎兒,你明白嗎?只要你再給我一點時間,那麼一切都將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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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突然下起雪來,氣候驟然間變得寒冷入骨。
一大早,君翎推開窗子向院落外望去,只見地上覆著薄薄的一層積雪,天空還落著小雨,雨水混著薄雪,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荒蕪又寂寥。
望著滿園蕭瑟的景象,君翎的心緒也變得落寞。她昨夜已經作了決定,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公主,喝藥了。」京兒捧著冒著煙的藥碗進來,伺候君翎喝下,懊惱地說:「公主的病原本已經快好了,誰知昨天淋了一場雨,又嚴重了!」
「不是被雨淋病的,是被氣病的。」君翎喝著藥,淡淡地說。
京兒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事,勸道:「晉東寶那惡徒已經被杖笞二十,受了教訓。公主要保重身體,不要為了這種人生氣了。」
「這樣就算了嗎?」君翎冷哼一句。
京兒說:「他死咬著說是喝醉了酒,才會冒犯公主,是無心之過。況且,這兒的宮女告訴京兒,說晉東寶的老子八王爺位高權重,連皇上都忌他幾分。」
君翎想了想,搖了搖頭說:「不去管他了。你把信送給狄副官了嗎?」
「剛送去了。狄大人很奇怪,他問為什麼突然要離開東陵,公主此行目的還沒有達到呢!」京兒回道。
君翎轉頭看向窗外的雪景,語氣裡帶著些心灰意冷,「算了,再在這兒待下去,恐怕也是無補於事,我不想再耽擱了!」
「皇上知道了嗎?」京兒問。
君翎搖頭,說:「我這就去向他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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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然宮御書房內,晉雲亮正與他的親信秘密商討要事。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嗎?」晉雲亮問。
「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冬獵一到,立刻可以下手。」臣子低聲回答。
「事關重大,你們務必要謹慎小心。成敗盡在此一舉。」晉雲亮嚴肅地說。
臣子散去後,晉雲亮獨自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色。
雲散雨收,天空慢慢變得晴明,積雪也開始融化,就如他如今的心情,開始變得清明。
忍耐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來臨。這些年來,為求在宮廷鬥爭中自保,他不得不帶上假面具,裝出貪歡好色、驕奢浪蕩的樣子。多年來束手無策、咬牙忍耐的感覺經常讓他感到憤怒,然而,這種難熬的日子不會再持續多久了,撥開雲霧見青天的一日,很快就會到來!
他此刻的心情,既激動又振奮。
門外侍從稟告:「皇上,女凰國四公主求見。」
晉雲亮頓了一頓,說:「請她進來。」
君翎在侍從指引下來到書房。
每次看到君翎,晉雲亮都會感到很高興。雖然他大多時候都會裝作對她不在乎的模樣,但他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從三年前剛見到她時,他就喜歡上她了。
當年女凰國初見,她紅撲撲的蘋果臉蛋,生氣勃勃又嬌艷誘人,讓他一看到就動了心,忍不住想要吻下去;而她千山萬水地趕到東陵,又馬不停蹄地追到他的樓船上,旅途的因頓並沒有打擊到她奕奕的神采,依然是倔強又自信的模樣,更叫他暗中傾心。
然而此刻,當他注視著君翎瘦削的身影,蒼白而略顯憔悴的面容時,心頭不由得感到一陣歉疚。
「你看起來比昨天還消瘦了,病還是沒起色嗎?」他伸手想撫她的臉,卻被她刻意側臉躲過。
「不礙事了,謝謝皇上關心。」君翎以相當疏離禮貌的語氣回答。
晉雲亮愣了一愣,低頭仔細注視她的眼眸。她的眼內有股冷淡灰心的光芒,與以前神采奕奕的她非常不同。
「你還在為昨天的事情跟我賭氣嗎?」晉雲亮問。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喜歡賭氣的。」君翎頓了頓,淡淡地開口:「君翎今天來,是向皇上辭行的。」
「為什麼?!」
晉雲亮震驚地注視著她,怎麼也沒料到她竟要離開了。
君翎淡淡地說:「皇上難道忘了我來東陵的原因嗎?大姊有難,不得不向皇上求援。君翎性情雖然直率,卻不是傻子。皇上一再拖延,遲遲不能給予確切的答覆,想必是有難言之隱,既然如此,君翎就不再逼迫皇上,免得皇上為難。」
晉雲亮默然無語,更被她話語裡透出的失望深深刺痛了。她說得對,他之所以一拖再拖,是因為他現在根本沒有能力給她幫助,東陵的實權並不是掌握在他手中,即使他答應了,也不過是空話一句。因此,他只能選擇沉默,但,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再一次讓他感到了憤怒。
沉默了好久,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打算什麼時候離開?」他壓抑著自己,盡量平靜地問。
「明天一早就走。」君翎說。她剛才似乎在他眼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痛楚,這叫她莫名地感傷。
「以後還到東陵來嗎?」晉雲亮繼續問。
君翎輕輕搖了搖頭,心中越發酸楚,「也許再沒有機會了。」
晉雲亮突然笑了笑,「我們之間不是還有婚約嗎?你以後是要嫁到東陵來的。」
君翎並不回答,眼內卻現出了決絕的神色。
「難道你連婚約也不打算履行了嗎?」晉雲亮擰緊了眉峰,走上前兩步逼問。
君翎咬牙說:「皇上身邊佳人無數、美女如雲,不差我一個。況且,皇上也說了,我生性硬直、不解風情,留在皇上身邊,只會讓你感到無趣。婚約一事,就像聯盟協議一樣,也不過是沒有約束力的白紙一張,皇上可以先行提出解約,君翎絕不反對。」
「你就這麼不想要嫁給我嗎?」
晉雲亮胸中升起了一股怒氣,除了痛恨自己的無力外,對君翎一直逃避婚約,也感到生氣。他伸出抓住君翎的胳膊,怒氣沖沖地說:「不!我不會答應的!你一定要嫁給我!」
「嫁給你,然後整日在王宮裡擔心受怕?擔心你覺得我乏味無趣、擔心你覺得我束手束腳;害怕哪天某個膽大包天的賊臣溜進來調戲我、害怕在這個王宮裡,即使身為高高在上的皇后,卻沒有一點安全感嗎?」君翎甩去他的手,回以同樣的憤怒。
晉雲亮瞪著她,卻說不出話來。她說得對,她在這裡頻頻受人侮辱,都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她,但,這種局面並不會持續太久呀!只要她有足夠的耐心,她一定會得到她所想要的全部的!
君翎深呼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說道:「皇上,我們總算相交一場,在離開前,我還想跟皇上說幾句心裡話。我將要離開了,可以不計較那賊徒的侮辱,然而皇上卻不能不警惕他話裡對皇上的不敬。皇上是一國之君,為自己也好、為國家也好,請不要再沉迷於聲色之中,否則於國於己都是災禍。」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他的黑眼睛裡沉澱著某種莫名的情愫,叫她的心隱隱生痛。她竭力抑制著自己,盡量平和地說:「君翎話已至此,告辭了。」說完,轉身離開。
晉雲亮目送著君翎一步步地離去,就像是一步步地離開他的生命。他心中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她今天真離開了,恐怕以後都不會再回來。她不是個墨守成規的女子,婚約對她毫無約束力,如果他叫她感到失望了,那她勢必永不再回頭。
隨著她身影逐漸遠去,週遭的一切都變得孤清落寞。凜凜的寒風、蕭瑟的雪景、偌大的宮殿,一切都因為她的離去而變得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