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贈送了三瓶,你讓大貓別擔心,我替他保留一瓶了。」老人家恍若沒瞧見小伙子臉上一觸即發的風暴,改採懷柔攻勢:「我們姑且稱之『小孟』吧。那孩子主動要求回學校上課了,他母親高興得哭了一晚,她非常渴盼能當面向你致謝。賞個臉,來,喝喝看。」
夾帶紅醋栗味道的酒香在車內飄浮,雅各低臉一嗅,確定了什麼。
「位高權重的族群,容易犯一個毛病。」杯口湊近性感嘴唇,不甩上流社會注重的品酒程序,蓄意伸舌沾舔紫紅色酒液。「他們喜歡把自己估計得很偉大。」
「上帝明監,在你面前我不敢不謙和。」老爵士兵來將擋,將話題詼諧地兜轉回來:「小孟的母親近來倒是有自以為是的傾向,你在外面奔波兩三年,那些煩人的事暫時別理會了,趁機休息一陣子。明天晚上小孟從美國飛回來,不如一起用餐?」
「老布,」雅各打斷老人家的談興,表情比語氣更冷:「我今天不是來聽你重提陳腔濫調,把你的溫情手腕留給需要它的人。酬勞匯進我戶頭,我就當交易銀貨兩訖,你硬要把生意說成慈善公益,我不阻止,那是你的事。別以為可以利用小孟牽制我,有這種念頭,我勸你最好早點死心。」
唉,小伙子意思很明顯,他把帶小孟出生入死當成生意,不涉及私人情感。
幸好這兩個孩子投緣,不枉他為了湊攏他們費盡思量。這幾年,他得開始栽培小孟接手,假以時日他必成大器,能扛起他肩上這傳承四百多年的重擔……
他年事已高,雙腳又殘,已是風中殘燭,百年後他最心愛的兩個孩子若能相互扶持,必定也是堅不可摧的組合——雅各一意孤行,脾氣是不容易改了,他認識他將近二十年,不見他稍微收斂過;他需要一個人幫他寫寫報告、收拾殘局。
而小孟,日俊他將需要一個強而有力、能夠全心信賴的後盾,幫他適時的「為所欲為」。魚幫水、水幫魚,找到如魚得水的夥伴,成就大事業才有希望。
三年前,雅各從福克蘭群島救出上學途中被綁架的小孟,被丟在孤島上一個多月,當時那孩子已瀕臨崩潰邊緣。獲救後,小孟整整一年沒開口說過一句話,雅各在他懇求下,答應破例讓小孟當他的見習夥伴,和獨來獨往的他一起出任務。
當一大一小踏上飛機,離開英國那一刻,他老淚縱橫,已有得償夙願的欣然感。
經歷這畢生難忘的一役,他們兩個終將相互扶持一生,這已不單單是為誰贖罪,而是血的連繫了……
「我明天飛台灣,你代墊的五千萬美金還沒追回來。」
聽他使出撒手鑭,老布馬上投降地叫住雅各:「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
雅各反手攏上已打開的車門,柔聲道:「你們這是在玩她的命嘍?」
老布備覺侮辱,圓融溫煦的口氣沉重起來:「小女孩是我親自去台灣帶回來的孩子,我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疼愛,我傷害過她嗎?」
「你是說?」雅各的臉色更難看。
「她知道五千萬美金其實是姬家人付的。」他冰凝的臭臉讓老布趕緊亡羊補牢,補充:「我不可能讓小女孩孤軍奮戰,我派了白瑞他們那一組人暗中保護。」
「她是自願去送死的?!」她就這麼不想活嗎?!
以前相談不歡,雅各頂多一拍兩散,目中無人的掉頭離開而已。如今親眼目睹小伙子發鯛,老爵士但覺新鮮稀奇,卻不敢將莞爾的笑意洩露絲毫。
順著話題,老人家小心問出心中的疑惑:「話說回來,你這次為什麼沒有『順手』解決『麻煩』哪?」在海上製造點小意外什麼的,總之雅各擅長不留痕跡地「拔除障礙」,他這回沒有順手除去讓他們奔波好幾次的俄國佬,出乎眾人意料。
「怎麼,犯人安全回來你好像很意外?這不是你一再強調的正義程序?」
老布被他的弦外之音一驚,額際微汗,「上面這回效率不錯,『格殺令』提前簽發,難得一次我不必寫煩人的報告……」
「答案你說出來了,我不被利用。」雅各懶得迂迴,他的挑明直說,把老布雍容華貴的老臉驚得泛白。「姬家有的是錢,想除去他們的心頭大患可以自己設法,借刀殺人,要看是借到誰的刀。」
原來,小伙子一開始就摸清事情真相,知道俄國黑幫大佬是老大哥巴不得除去的眼中釘,難怪他唱反調。受老大哥請托,他有意藉由這次的任務一舉兩得,借用雅各的手提早除去禍害人世已久的毒瘤。
法律的正義程序,通常是給神通廣大的智慧犯再次脫逃的機會。
想不到,他們的計畫被精明的雅各識破,他和老大哥被年輕人反將一軍了。麻煩的是俄國佬伏誅之前,姬家將不得安寧,這是老大哥急於向他調派人馬的原因。
布爵士眼見事跡敗露,只好設法轉園,期望在這多事之秋將傷害降到最低,至少別雪上加霜,害姬家人添上雅各這號唯恐天下不血腥的強敵。
「我沒誆你,年輕人,咱們海軍是有一批精密的武器被人竊走……」
「少跟我玩真真假假的情報把戲。」雅各沒心情在這聽他玩花招,冷冷說出重話:「這件事我本來打算就這麼算了,姬家老頭既然擔心家裡的安全系統不穩固,禁不起一兩個俄國人上門挑釁,我飛台灣一趟幫他測試,免費。」
免費!代價慘重啊……老布汗流浹背,看雅各說完他的決定,旋腳下車。
「高高在上太久的人,老以為自己玩的把戲神不知鬼不覺。」一口飲完曾在姬氏飯店嘗過的葡萄酒,雅各冷笑著把空杯還入杯架中。「主意打到我頭上,我認真陪他玩一玩。把話帶給你慷慨的老朋友,我的小姐在他地盤上最好不要有閃失,否則,我一律要姬家負責。」
雅各轉步走往對街,行經怒目圓瞠的忠僕時,他突然用腔調純正的圖西語補上一句:「把白瑞的人馬調去保護弱不禁風的姬家人,我的女人不需要別人保護。」
這小子……老僕不苟言笑的老臉被家鄉話收買出燦爛的笑容,回頭驚見後座插著一支亮晃晃的匕首,登時氣急敗壞,想將大逆不道的臭小子追回來痛打一頓。想當年,這小子的截拳道和空手搏擊還是他親自教授,他的圖西語也是。
「不能怪小伙子生氣,我們利用他,他有權反擊。他說的對,我和老大哥高高在上太久,不知不覺就自以為是了。」尊貴老臉充滿內省的智慧,雙眸散發歲月淬煉而成的溫潤光輝。「雅各這次沒有從中動手腳,已經留了情面給我。如果事關雅各自己,他反應不會這麼大。唉,我和老大哥不應該把小女孩牽扯進來。」
老僕收好刀子,坐進駕駛座。「是姬老爺指定要蘭小姐,雅各少爺不知道嗎?」
「時機太敏感,說不得呀,他對老大哥已經很不諒解。」老爵士溫雅地支頤沉思,愁鎖的灰白濃眉忽然笑開,「你還是堅持叫他雅各少爺呀?」
「我尊稱很多人小姐少爺。」老僕發動引擎,將房車轉進靜謐宜人的長巷。
「你也懂得變通了。」布爵士把老花眼鏡架回鼻樑,重拾書本。「大家都在變,獨雅各這孩子沒怎麼變化。他多大年紀了,你別說,我想想,三十一歲吧?」
「有老婆以後,硬骨頭會軟化,爵士年輕時候和雅各少爺的脾氣一模一樣。」
「可不是!你不提我都給忘了,還以為自己天生溫厚。」老爵士喻陝笑著,又歎著:「小女孩說她這輩子不結婚了,說是對白紗失去幢憬,真是可惜了,我的小女孩穿起白紗一定和她母親一樣美麗……」睿智的炯眸有一抹情感飛掠而過。「我體內有四分之一的東方血統,雅各體內有四分之三的東方血統。」
「爵士底下的少爺小姐們,大部份有東方血統,都是混血兒。」
「可能是體內的東方血液作祟,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旗下的孩子每個都能成家。可惜薇妮不是雅各所要,看他剛才的反應,他也拔不出來了。」
「蘭小姐是花豹,雅各少爺是獵豹,薇妮小姐是小綿羊。」
「你是指雅各的野性只有小女孩能駕馭?還是雅各喜歡長爪子的女孩子?」
「兩種意思都有。一物克一物,爵士。」
「這倒是個人造化了。」布爵士呵呵笑著拿起手機,撥打起越洋電話。「罷了,婚姻制度如同日內瓦協議,戰事發生時只能束縛被文明制約的人,對於不照規矩來的國家形同廢紙,在雅各身上同樣無效。」
「豹子藉由玩耍強健肌肉,磨練獵殺本能,雅各少爺把蘭小姐磨得很出色。」
「我懂你的意思,小女孩是雅各煞費苦心訓練來陪伴他的,年輕人自有主張,咱們這些過時的老頑固就別強求了,是吧?」長指輕敲泛笑的下巴。「兩隻豹子能夠相安無事到老,一輩子無拘無束,倒也教人羨慕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