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她的火氣愈來愈大,仲疆適時舉酒問:「這酒不錯,產地在哪裡?」
「哦,這是西班牙產的。」柴鎮均趕緊笑答,很高興可以遠離原來那令人窒息的話題。「味道和我們平常喝的法國紅酒不大一樣對吧?」
仲疆下了評語,「水果的甜味比較重。」
「沒錯。」柴鎮均讚許不已,「我去年到西班牙時第一次喝到這牌子,立刻驚為天人,才帶回來的。」
「你去年什麼時候去西班牙?我怎麼不知道?」頌恩忽然冒出一句。
「我沒跟你說?」柴鎮均訝異得不得了,「不對吧,我不是還帶了個皮包給你?」
「你只給我皮包,又沒說從西班牙帶回來的。」她利嘴牙尖地回話,「Loewe台灣也有,我以為你在台灣買的。」
「真的?抱歉抱歉,也許我忘了。」柴鎮均陪著笑,哄著女兒。
不過今天的頌恩就是不讓她老爹哄,她冷哼:「帶她去旅行不會忘,其他的事,就可以忘得一乾二淨了。」
先前令人討厭的話題,陰魂不散似地,又繞回來了。
柴鎮均表情僵了行,仍是維持著笑容,「好了、好了,別氣,酒喝太少了是不?仲疆,幫我灌她幾杯。」
「需要製造這種和樂的氣氛嗎?人家他們家可是真的母慈子孝,不像我們,還得刻意製造。」她完全不假思索的說出,像是已經悶在心裡好久,就等著這一刻說出。
果然,這句話給了柴鎮均重重一擊,他自然也是有脾氣的,總不能一直裝傻,忍受女兒的冷言諷語。
「看來你今天心情不太好。」他站起身,笑得很勉強,「我看我走好了,改天再來看你吧。」
「這我可不太敢期望。」頌思又頂了回去。
柴鎮均不說話了,他默默走出陽台。
見頌思倔脾氣的坐在椅子上連站也不站起來,仲疆這個客人反倒像主人,他連忙站起來代替頌恩送柴鎮均。
柴鎮均臨出門口,忍不住回頭對女兒道:「頌恩,不要太敏感了、來看你,自然是因為想你,不是忘了你」
頌恩卻還是一動也不動地坐著、一點反應也沒有
柴鎮均歎口氣,對仲疆無奈地笑笑,「我先走了,今大沒什麼機會好好聊,那瓶酒就留給你吧。」
仲疆理解地頷首,目送柴鎮均進電梯,一回頭,便看見頌恩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躲在牆邊,偷偷望著她父親離開。
「還以為你有多冷血,也不過如此。」仲疆奚落的道。
頌恩瞪他一眼,「走吧,去把酒喝完。」
「何必呢?」仲疆理解她的心情,「你其實是很愛你父親的。」
「你又曉得了。」她啐他一句,人已經回到陽台上,替自己斟了杯酒。
他雖不太在意她喝酒,卻不能在這時候放她獨自一人,他回到陽台,接過她遞來的酒,溫和問道:「你今天怎麼了?」
她一直強撐著的情緒,因這句關心的話霎時崩塌,淚水沒來由地盈滿眼眶,她硬把眼淚退回去,笑道:「秘密。如果你知道了,我就要殺你滅口。」
仲天笑著搖搖頭,靜坐在椅子上,等著她開口。
頌思也不曉得為什麼要告訴他,但她還是開口了。
「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她吸了吸鼻子,強迫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我本來跟我爸住,從我有記憶起,我就有很多阿姨,我跟我爸住到初中畢業,實在受不了了,就搬出去跟我媽住,我媽跟我爸是截然不同的典型,我爸對我什麼也不管,我媽卻管我像管犯人似的,所以等我一考上大學,就乾脆搬出來自己住了。」
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現在,我。我爸媽是敬而遠之,逢年過節,去看我媽報平安,我爸則負責給我錢。」
她看著那盛著血紅色液體的漂亮水晶杯,驟然失笑,「你別看我爸好像很有格調的樣子,你知道他是做什麼起家的?魚丸!我們老家在桃園是做魚丸的,賣到最旺的時候,全台灣百分之二十的麵攤小吃店都叫他的魚丸,我爸賺了不少錢,十年前又跟朋友合資電子公司,做電腦周邊,弄到後來還股票上市呢。」
她躺坐在椅子上,環視整個陽台。「這間屋子就是他買給我的,不定時還會存一筆錢進我戶頭,我就算不工作也可以過好日子,不過我拿得理所當然,反正他什麼也給不起,只給得起錢。」忍不住墜人回憶,她的口氣變得的始。「不過我從小就喜歡黏著我爸,他很會哄我,雖然他陪我的時間很少,但只要跟著他,我就很快樂,長大後我才明白,這就叫魅力。」
她笑得有點苦澀,「大概就因為這樣,才有那麼多女人為他傾倒吧,我爸很迷人,但他絕不是個好爸爸,就像你說的,我很愛他,但他卻沒辦法給我很多愛。」
「怎樣,我夠悲哀吧?」她自嘲地笑著,那笑像是為了掩飾她眼角的淚水,「你怎麼連滴同情的眼淚都沒有?」
仲疆認真地開口,「響應政府政策,要省水。」
頌恩瞥了他一眼,卻被他逗笑了,雖然不是太高明的笑話,但她的情緒卻因此而平緩了很多。
她笑了好一會,才停下來,換了較理智的口氣又道:「說真的,當我今天看到你家的狀況,看見你母親那麼親切、慈祥,你們雖然不富有,但卻很和樂、很幸福,我真的很羨慕。」
她自省地低喃,「也許,就是因為看了你家的狀況,我剛才才會不受控制地跟我爸發飄吧?沒辦法,刺激太大了」
「每家有每家的缺憾,我家也有我家的問題,」仲疆中肯地說:「唯一可以克服這些的,只有靠家人的感情和凝聚力吧。」
她點點頭,十分贊同他的話,不過她父母還有感情嗎?她不知道。她和家人也不像有什麼凝聚力,上天似乎早就注定了,她會是個問題家庭之下的產物。
她自暴自棄地笑著,忽然異想天開地說:「嘿,你缺錢,我缺少家庭幸福,我們兩個加起來除以二,就完美了。」
仲疆也笑笑建議著,「你有那麼多男朋友,找一個嫁掉,組一個幸福家庭不就得了?」
「救命呀。」頌恩誇張地嚷嚷,「我看到我爸媽這樣,對婚姻怎麼可能還有信心?談戀愛可以,認真就不必了。」
「果然是悲情女王。」他笑歎,停止對她的建言。「我拱手讓賢。」
「你呢?」她把矛頭指向他,犀利地看著他,「你大概很喜歡談戀愛吧?才會去接那種沒天良的副業。」
「錯。」他果斷地回答她。「那只是工作,充其量是生活調劑,拿人家的錢帶女孩子去吃大餐,而且通常僱主還會借我車,仔細想想也不錯。」
她陡地放下酒杯,靠近他質問:「你不怕哪天假戲真做?」
「怎麼真?」他一口飲乾了紅酒。「只要她們知道真相,知道我實際的背景,鐵定真不起來。」
「何以見得?」頌恩不服氣駁斥。
「一個多病的母親,一間還得付二十年房貸的屋子,兩個必須供給學費、生活費的弟妹……」這回換成仲疆苦笑了。「哪個女人可能真的愛上我?或者,我也不該愛上任何人,以免拖累人家。」
她安靜了兩秒,深深明白,他還真有他的苦衷。
「你好像比我還悲情。」她正色道:「悲情皇冠給你好了。」
「不必客氣,喝酒吧。」他倒是很看得開港兩人再斟了酒,此時,酒瓶已經差不多見底了。
她拿起酒杯,默默不語,開始輕啜著紅酒。
他則不時晃晃杯子,目光投向遠處的黑夜,久久才低飲一口。
同病相憐的兩人都沒什麼話好說了,雖然是截然不同的狀況,但一樣有家庭問題,一樣因此而對真愛裹足不前。
於是,這樣的夜,有酒、有月色、有心事,內心最深處,或許在知道了有個人與自己一樣有著類似的悲哀,好過了一些、至少自己不再孤獨了。
第四章
穎聖有新男友了,一個高科技公司的職員,條件還不錯,頌恩覺得她應可以從仲疆的情變中走出來了。
不過穎聖三不五時還是會問問她,「最近有沒有見到你鄰居呀?」
她據實以對,當然也包括了那天陽台上的對飲。
「喝酒!」穎聖忘了她們在公司的茶水間大聲驚嚷,「你們進展神速喔!」
頌恩連忙打了她一下,提醒她小聲點。「進展什麼?普通朋友而已。」
「是嗎?」穎聖臉上全是懷疑,「喂,你該不是想要他當你的第四號男友吧?」
頌恩擺出一副要她死了吧的表情。「你饒了我吧。」
「那你還跟他那麼好。」穎聖恨恨地道:「你不覺得他這男人很恐怖嗎?居然就那樣無情的把我甩了。」
看來仲疆的工作執行得很徹底,穎聖就算有了新男友,還是難忘被甩的怨恨,她想讓穎聖從這段傷心中走出來,索性開口,「其實就算他不甩掉你,你們也不會有好結果的。我跟你說實話好了,他有個生病的母親要照顧,還要供外國的弟妹唸書,他家生活很節儉,你絕對不會想跟這樣的男人過長久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