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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雷恩那

  小鹿?!是啊,小鹿長大變成大鹿,撞得她胸口發疼,骨頭都快斷了。

  纖指下意識地翻開拜帖,裡頭竟掉出一張花箋,她稀奇地揚揚柳眉,彎身拾了起來。那花箋很是素雅,上頭的字體龍飛鳳舞,蒼勁有力,可恨的是那字意卻好教人生氣——

  成全汝願,唯吾可行。

  她能有什麼願望?對了,她對他說過,想嫁給自己挑中的良人。

  箋上短短兩句,已能讓人深刻地領受到那份威脅之意。

  怎麼?!不選他、不嫁他,他便要給她苦頭吃嗎?!

  那一日,他帶人如凶神惡煞般闖進百花樓錦閣,糾纏了一陣……思及兩人獨處的片段,淡菊忍不住臉紅心跳,下意識抱住了雙臂,膚上彷彿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

  噢……振作呵!記得這般清楚做什麼?將一些青澀的感覺全引出來了。切記,她目前的身份可是百花樓的紅牌姑娘,風塵浮沉,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

  今日,花魁賽進行到最後「投花」的評比時,購票入會場的公子顯貴們人人手持一朵桃花,心裡仰慕哪位姑娘,便把桃花投給她。

  她在台上亭亭而立,笑容可掬地面對那些賞花人,哪個待她不是和顏悅色、彬彬有禮?就只有他例外。

  每位賞花人全是緩步走近,輕手輕腳將桃花投入籃中,有幾位還藉機同她們聊上幾句,他卻偏斜倚在角落,手勁一擲,把花丟了過來,結果花沒投進籃中,卻直准地打在她臉上,那力道好大,掃得她頰上生疼,如同賞來一巴掌,害她忍不住出聲呼痛。

  待眾人責怪地瞧向他,他倒學會扮無辜了,衝著她俊朗一笑,語氣誠懇地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他根本就是存心的,被她惹怒,欲要報復。

  不過,一想到那日他氣得僵硬的臉部輪廓,明明心裡咬牙切齒,偏偏又奈何不了她,淡菊心中便微微升起一抹怪異的歡愉。

  她想,自己心腸頂壞,恰巧,他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兩人因緣際會湊合一塊兒,他瞧她不起,她也不教他如意,這樣也算公平,挺好……挺好……

  「來人,把這對子拿給這些拜帖的主人。對得上的人,就可以進來跟我見面。」

  淡菊頭一抬,心中興起佩服之意,見那飽讀詩書的梅仙姑娘冷著俏臉,已順手寫出了對子。

  她復又垂首,將那花箋捏在指中把玩,瞅著男子剛勁的字,緩緩沉思,直覺胸中悶塞著,找不到逃出的路徑。

  沒誰在乎她心底的感受。為取回戒指,他命令她選擇他。為刺探監視,上頭命令她嫁給他,這無數個暗流啊,它們推著、擠著、攪著,如此堅定而無退路地將她捲向了他。

  選擇,結合,最後已注定是背叛。

  她呵呵一笑,心中頓覺悲哀,跟著卻朗聲一喚——

  「來人,替我取來棋具。」

  命運既定,她不能自主,那就珍惜過程吧。

  她想,她跟他,應該會有場此生永難忘懷的弈局。

  第三章

  鹿蒼冥等著回應,未料,竟是一盤象棋殘局送來自己面前。

  「淡菊姑娘選了您的拜帖,她說,想與鹿爺切磋這盤棋,您執黑子,淡菊姑娘執紅子,黑子若勝出,她便心甘情願嫁了您。」端來棋盤的人站得挺直,大聲宣佈。

  此話一出,週遭賞花人無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若是這位仁兄輸棋,那淡菊姑娘也不嫁人嗎?!哇——這太不公平了。」

  「可不是。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送拜帖,咱們幾位也送上拜帖,為何就他一個有此機會與淡菊姑娘對弈?!」

  「是啊!這不合道理嘛!」

  諸位愛慕者群起圍攻,那傳話的人倒是挺鎮定,不慌不忙地回答——

  「請各位爺稍安勿躁,淡菊姑娘說了,若是鹿爺輸棋,便成了手下敗將,自然失去求親的資格。屆時,若有誰能解開這盤殘局,勝過淡菊姑娘,就能與她鸞鳳相配、琴瑟和鳴。」

  這下子,四周交談聲更甚,好幾個人已探頭過來想瞧清是何棋局,有幾位躍躍欲試、欲抒己見,忽地記起今日是弈棋定姻緣,指點的話到了嘴邊又趕忙收回。

  鹿蒼冥臉色十分難看,心中思忖,他對她已示意得夠清楚了,若這女人夠機靈,便該乖乖按著他的意思走,畢竟,他做了很大的讓步,願意娶她、保她往後生活無憂,只要她將那只血鹿戒指交出。

  他都這麼忍氣退讓了,她還拿喬?!

  瞪著那盤棋局,鹿蒼冥心中陡升起一股想殺人的衝動。

  「幫我安排一處清靜房間,這麼多人,我無法專心思索。」聲音既冷又沉,雖外表尚稱平靜,但熟悉他、跟在他身旁多年的鹿平和騰濟兒兩人,自能察言觀色,輕易猜出主子內心早已波濤洶湧,而這全拜那位淡菊姑娘所賜。

  「這是自然。鹿爺請隨小的前來。」那傳話的人再次端起棋盤,圍觀的眾位紛紛讓出一條路來,目送著鹿蒼冥一行人離開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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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聽了……有什麼反應?」纖指輕敲下顎,女子唇畔抿著捉弄人的淺笑,有些兒得意,有些兒歡愉。

  「臉色挺難看的,兩眼死瞪著姑娘安排的棋局,把棋子瞪得快起火燃燒了。最後向咱們要了處清靜地方,說是要好生斟酌。」

  姑娘又笑,小巧鼻尖習慣性地皺了皺。「好呵,可別教他斟酌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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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爺,淡菊姑娘在等您第一步棋呢。」門外已派人來催。

  「爺,您、您您真要下棋?!」左右無旁人,騰濟兒衝口便問,他可沒鹿平這麼沉得住氣,兩眼瞪得老大,全然地不可置信。

  鹿蒼冥沒分神去理會他,雙目仍沉沉地瞅著一盤殘局。

  棋盤上,黑四子,紅八子,對方所掌棋數勝己一倍,而自己的四個子除了「將」之外,只剩二「卒」一「包」,擺明了是存心刁難。

  見主子不語,騰濟兒雙臂毫無建設性地胡亂揮舞,跟著大嚷:「可是您明明就不——呃喔、呃——」喉頭一緊,已教人點中啞穴。

  鹿平收回劍指,面對騰濟兒指控又不解的眼神,只淡淡地道:「話太多。」

  話太多?!他哪兒多話了?!只不過是想提點爺罷了。對弈棋之藝,爺明就厭惡得要命,誰教府中兩個棋癡,一老一少,鎮日沉迷於弈局之樂,無可救藥,兩個全像三歲孩童般任性,把族中大業推得一乾二淨,若非爺獨力扛起,鹿族在白苗早無立足之處,說不準,真要滅族呢。

  再有呀,這回會擱下白苗一切事務前來東霖,參加這勞什子的賽花魁,還不就是五爺捅的樓子,那血鹿戒指要不回來,瞧瞧該怎麼辦好?!

  「鹿爺,您是要放棄嗎?」外頭等候傳棋的人再次催促。「再不下第一步,小的擔心對其他『投花』的爺兒們不好交代。」

  「哼哼哼!唔哼哼呃、哼呃呃唔……」催催催!你他媽的,催個屁啊?!騰濟兒本意是這樣的,無奈口一開,全是無意義的短音。

  他挫敗地抓著鹿平上臂,指指自己喉頭,而後者不動如山,壓根當他隱形了。

  這一邊,鹿蒼冥倒像著了魔似的,雙眼緊盯棋盤。

  競存進退之理。

  陰陽消長之機。

  經國用兵之道。

  生死存亡之義。

  他思如走馬,記起府中那一老說過的這四句話,還道弈林妙絕,盡在其中。而當時,他們祖孫倆正在爭辯,他打從心底厭惡下棋這玩意兒,不得再好又何如?!不過是紙上談兵。

  「下棋講究天分的,有人天生就是奇才。我記得你小時候挺愛下棋的,而且下得很好啊,可是漸漸就變了。冥小子,你是怎麼了?」那聲音感慨疑惑。

  當時被突如其來這麼一問,他也答不上來。

  小的時候,他真下得挺好嗎?不知覺間,眉峰成巒。

  「若是死棋,爺毋須理會,另尋方法取回血鹿戒指便是。」見王子苦思的模樣,鹿平面無表情地出聲,他沒像騰濟兒那樣反應激動,並不表示內心便看好鹿蒼冥的下棋功力。

  鹿蒼冥一凜神,不再胡思亂想,重新凝聚思緒,細究起眼前此盤殘局。自己以四子對當頭八子,瞧似凶險,進退維谷,可兩隻過河小卒卻又暗藏活招,若運用得宜,可掩黑包。

  他抬手輕揮了揮。「有活路的。她既出此局刁難,必有獨特解法,肯定如此。」突地,他微微怔然,覺得說出此話,好似自己挺懂得那姑娘的心思?!

  若抓得住此女心思,他也不會淪到這般田地。搖了搖頭,他嘲諷地牽唇,腦中正擬出第一步棋之際——

  「這位公子請留步,待小的進去通報,鹿爺他忙著——」

  「甭通報啦!咱兒是他親戚,特來吶喊助威的!」說著,門被大咧咧地推了開來,一名書生少年大步跨進,竟是鹿皓皓。「大哥,鹿平,騰濟兒,我終於尋到你們了。唉,這入門得購票,還不便宜呢!我瞧,咱們回去也來辦個花魁賽,廣邀其他國家的名門公子,定獲暴利哩!」剛進門就嘰嘰喳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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