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小子?鹿蒼冥?呵呵,好奇怪的稱呼呵……淡菊抿著唇,想像若自己也這麼喚那個男人,不知他會出現什麼表情,肯定教人發噱。嘻,有機會定當試試。
「我這不是來了嗎?爺爺別氣了,冥小子壞,咱們甭理他。往後我們同一個陣線,一起對抗惡勢力。」這算不算挑撥離間?管他呢。
這話似乎頗合老人家心意,逗得他掠著白胡呵呵笑,一會兒才問出:「小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不難猜,事前,她從探子營那兒已得到許多訊息,而兩人又談了會兒話,這老者的身份呼之欲出,再明顯不過了。
「還能是誰?人家都喊您爺爺了。」
「唔……」他老臉帶笑,額上皺紋十分明顯,顴骨卻光滑紅潤。
「好啦,淡菊先來瞧瞧眼下的局勢。」她深吸了口氣,略略斂眉沉眼,仔細觀望棋局。
此殘局中,白子要贏絕非易事,每條路皆被截斷,難以存活。
片刻,她終於啟口:「爺爺,這是病入膏肓了,白子頹勢已成,注定要敗,不過嘛……」故意一頓,眼角瞄見老太爺傾過上身,很是急切。呵,原來也是個棋癡,和鹿皓皓恰巧臭味相投了。
「你這丫頭,怎麼話說一半兒倒打住了?快說快說!」
「爺爺,淡菊有個小習性,同初次會面的人下棋時,總習慣拿些東西做綵頭,當作紀念。爺爺要淡菊幫忙解棋,那是瞧得起我,淡菊心中可高興呢,但人家也想要點綵頭以茲鼓勵呢。」她鼻尖又下意識地輕皺了皺,指兒敲著潔美的下顎,標準的牲畜無害、天真嬌憨樣。
老大爺點點頭。「你這習性我聽皓小子說過,嘿嘿,咱們族中代代相傳的血鹿戒指也教你贏走了,氣得冥小子直跳腳,恨不得掐死皓小子,你行!真有本事!」
「那個戒指真這麼重要嗎?除了上頭鑲的紅玉怪了些,我瞧樣式也是普通得緊,有必要如此寶貝嗎?」她在套他的話。
這些年,東霖探子營雖然收集到不少有關鹿族和白苗之間的消息,但對於鹿族這個蒙著神秘面紗的少數民族卻瞭解得不夠通徹,只知此族信奉大鹿神靈,原聚集在比白苗更西更南的山地,傳有兩隻血鹿戒指為聖信之物,又據說戒指上鑲嵌的紅玉中藏著地圖,可指引人在神秘的大鹿神山中找到歷代鹿族累積的財富。
「那戒指是有它獨特的意義,但我倒覺得沒啥兒關係,戒指是死物,而信仰在人心中。不過,咱們家冥小子可不這麼想,他個性本就拘謹嚴肅,把責任看得很重,家和族,信仰和榮譽,這些全攪在一塊兒,真的是分不開。」老太爺搔搔白鬍鬚,忽地歪著頭打量起淡菊來了。
「怎麼?」淡菊摸著自個兒的臉,不明就裡地眨眼。
「呵呵呵,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冥小子是跑去麗京同你要血鹿戒指的,演變到最後,怎把你給娶回家了?你們倆兒是不是有啥兒協議?」他老歸老,雖玩心重,內在卻是雪亮的,可不像鹿皓皓一股憨氣。
聞言,淡菊心一突,臉蛋微微發熱,跟著嗔道:「這是我和他的秘密,就我們倆兒知道,不能說。」
老太爺呵呵笑,白眉和雙眼全彎成圓滑的弧度。
「哼,不說就不說,瞧你小家子氣的。那這盤棋倒可以說說了吧?你要什麼綵頭?嗯……我知道好多好多冥小子從小到大的糗事、好事、壞事、厲害事,你要不要聽啊?嘿嘿嘿,點頭點一下就好了,不用點那麼多下,又不是啄木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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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盤令老太爺頭痛許久的殘局,白子取勝無望,卻能在邊角游鬥,拖累黑子勢刀,最終以和棋收場。
對淡菊來說,這回所得的綵頭是最為豐富的一次——對那個不苟言笑的男子有了進一步的瞭解,讓她忍不住去揣測他的想法和舉止。
滅族。
旁人將久遠的榮耀遺忘,放開胸懷面對新的日子,而他卻把所有責任扛上肩頭,只因他是族長之子,注定要繼承鹿族的一切,便逼著自己時時記取嗎?
那遙遠的大鹿神山下,受神靈庇佑的鹿族躲過人間醜陋的爭戰,與世隔絕,過者富裕豐美的生活,最後卻避不開瘟疫的襲擊。
鹿族已滅,逃出生天的就只剩下祖孫三人。他為什麼不看開些?幹嘛把枷鎖往目個兒身上套?有責任感絕非壞事,但過分嚴肅就不可愛了,人生苦短,偶爾及時行樂一下,不也挺好?
馬車中的人兒又一次偷覷著他,鹿蒼冥已教那樣的眸光困擾了一個上午。微扯著韁繩緩下馬速,不一會兒,馬車緩緩經過身邊,他猛地伸過手去,一把撩開窗簾--
「瞧夠了沒?!」他臭著臉,聲音沉而冷。幾名隨從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了過來,被他一瞪,又紛紛縮回去。
呵,被抓個正著。淡菊衝著那張峻顏傻笑,胡扯了句:「你熱不?」
鹿蒼冥一怔,沒說話,目光仍不太友善地盯住她。
「你臉上有汗。」說著,她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條香帕兒,不由分說已覆上他的寬額和鼻尖。「咱們這模樣像不像恩愛夫妻?呵呵……」
鹿蒼冥好半晌不能反應,一是香帕上馨軟的氣味鑽進腦海裡,把思緒攪得一塌糊塗:二是她的語調和話意隱隱透著期待,牽動他心中某根弦。
她在期待什麼?昨晚,他帶著隨從巡視四周,回營地時,卻見她由老太爺的馬車下來。爺爺如此嗜棋,會邀她下棋是意料中事,只是不知除了切磋棋藝外,兩人又說了些什麼。
若爺爺也像皓皓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就向她「投誠」,那真是……真是……一時間,他想不出適當的用訶,只知道不願親人受到任何傷害,而淡菊出身複雜,他與她的姻緣來得突兀,往後會是如何?她能不能適應白苗的生活?能不能一輩子……廝守?
停!該死!他想到哪裡去了?!
「你一整個早上都在偷看我。為什麼?」抓下她的手,觸感很軟,他允許自己多握了會兒。
這男人非要這般正經八百不可嗎?她是躲在窗簾後,邊盯著他寬闊的肩背,邊胡思亂想,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這也犯法了嗎?做什麼這般咄咄逼人,定要她說清楚、講明白?
深吸了口氣,她嘻嘻一笑。「你沒瞧我,怎知我在瞧你?」
他又不說話了,車和馬同速並行,他撥開窗簾的手仍文風不動,雙目直勾勾瞧著,硬要等出一個答案。
唉,硬邦邦,半點風情也不懂,算是敗給他啦!淡菊搖搖頭,內心大歎,真是哭笑不得。
「是——」她頭瀟灑一甩,認就認了唄。「我就是偷瞧,看了一個早上,不行嗎?」
鹿蒼冥被她搶白一番,薄唇掀了掀,竟說不出話來。
「我現在不偷瞧啦,就光明正大地看著你,成不成?」淡菊臉靠了過去,嘟著小嘴兒,倒把他逼退寸許。
「為什麼?」他心微蕩,眉峰皺折,還是要問個水落石出。
「誰教你騎馬的姿勢這麼帥,又挺又俊!人家不瞧你,瞧誰?」說這些話時,她胸口泛滿熱流,一半是為了逗他,另一半則是真心覺得他馬上英姿無誰可比擬。
鹿蒼冥忽地被自個兒的口水嗆到,竟咳嗽咳得滿臉通紅。
「瞧你,這是怎麼了?」這男人大一板一眼,偏偏她就要離經叛道,怕了吧!略略探出身子,她小手溫馴地拍著他前襟,俏臉仍擺著無辜樣兒。
鹿蒼冥嚥著唾沫調整氣息,尚未開口,鹿皓皓已騎著馬挨近,笑咪咪地插話進來:「嫂子,我騎馬的姿勢也挺帥氣的,兩肩舒張、雙臂有力,怎麼你都不覺得嗎?」說著,又挺了挺沒幾兩肉的胸膛。
淡菊哼了一聲:「再帥也沒你大哥好看。」
好人家的姑娘絕不敢這麼大膽言語,當著旁人面前撩撥自己的夫婿,但她從來就不是普通人家的閨女兒,她呀,心腸頂壞,愛算計人,更愛瞧人出糗。
「瞧瞧你大哥,五官這麼有型,渾身肌理強而有力,你這瘦皮猴哪兒比得上?」果不其然,好不容易止住的咳聲又來第二波,鹿蒼冥咳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這口口水嗆得還真大口哪。
淡菊乾脆探出半個身子,像趕蒼蠅般對著鹿皓皓猛揮香帕,一手仍繼續拍撫著鹿蒼冥的胸口。「討厭啦,你走開一點啦,瞧,你把你大哥害得!」
嗚嗚嗚……說他沒大哥帥氣也就算了,他哪裡害大哥了?!跟他半點關係也沒有,真是天地良心啊。鹿皓皓愁蹙八字眉,委屈欲訴無處訴。
這時,一直在前頭偵探的鹿平突地調馬回頭,來到主子身邊,隊伍前進的速度整個緩了下來。
「爺,左方林內有人跟蹤。」他低聲道,面無表情,雙目精光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