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從不曾受過傷,所以看不見別人的傷口,也感受不到別人的傷痛。」李慕白歎息似的輕語。「而且受創越重的人傷口埋得越深,如果你看不見她的傷痕,表示她的創傷確實很沉重。」
受傷?
「我……不懂。」
這回李慕白僅只瞄他一眼,沒有再作出任何回答,司馬青嵐正待繼續追問,眼角一瞥,又收回追問的意圖,並移目望向廊橋盡頭,只見聶冬雁匆匆行來,臂彎上搭著一件厚實的長襖。
「算我拜託你好不好,慕白,不要老是這樣一件長袍穿了就出來到處亂晃嘛!」一近前來,聶冬雁便一邊抱怨,一邊把長襖披在李慕白身上,「我知道你不冷,可是人家看了會冷嘛!」用力一扯將前襟拉攏來,真的有點生氣了。
「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會記得。」李慕白低柔的道歉。
「真的喔!」李慕白點頭,聶冬雁這才漾出甜蜜蜜的笑容來。「好,原諒你一次。」然後轉個眼,那好好聽的呢呢儂儂嗓音又不見了。「司馬大哥,你也來賞梅啊?」
司馬青嵐不禁有點發怔。那迷人的嗓音真是只屬於李慕白一個人的嗎?
「司馬大哥?」
「嗯?」司馬青嵐驀而回神。「啊,是啊!我也是來賞梅的。」
「原來大家都喜歡梅花嘛!」聶冬雁高興地說,但當她的目光一沾及那幾株盛開的悔,神情突地又顯得有些黯然。「記得……我娘也是……」
「雁雁。」
「嗯……」聶冬雁心不在焉地回眸。「什麼?」
「剪幾枝梅回去插瓶好嗎?」李慕白輕輕細細地問。
「插瓶?」聶冬雁喃喃重複,驀而雙眸一亮,又精神起來了,「咦?你也喜歡插瓶嗎?好啊!好啊!」話落即一溜煙不見地跑去拿花剪。
才見她黯然,沒想到李慕白一句話就把她的魂給叫回來了,司馬青嵐正覺驚異,又聽得李慕白呼喚他。
「司馬公子。」
「李公子?」
「待會兒雁雁會不停的提到岳母的事,因為我對岳母瞭解不多,所以麻煩司馬公子能稍微配合一下,盡量讓她多談一點,說到好的,我們就讚歎,說到不好的,我們就幫她一起罵。」李慕白歎息。「她悶在心裡太久了,不發洩出來就永遠無法釋懷。」
聞言,司馬青嵐不覺用古怪的眼神凝住他好片刻後,才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而且……」李慕白輕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藉這機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多瞭解雁雁一些。」
司馬青嵐不語,這種話他不好回答。
片刻後,聶冬雁忙碌地在那幾株梅樹問剪枝,李慕白與司馬青嵐則伴隨在一旁相互配合著唱雙簧。
「我好久沒插了,不過我還記得娘告訴過我,這插梅也是有訣竅的……」
「岳母懂得可真多!」
「那當然,還有啊……」
「沁姨好厲害!」
「嗯哼,你現在才知道,別看我娘病懨懨的,她還是比杏姨厲害多了!」
「這話我相信。」
「光是看杏姨佈置的大廳,就知道杏姨差我娘多少了!」
「杏姨的品味的確……咳咳,很差。」
「對吧、對吧,所以說啊……」
「杏夫人實在太過分!」
「……後來……三弟竟然……」
「天,沒想到元寶那麼可惡,後來呢?」
「……所以我就去把他的……」
「不用猜就可以想像得出他有多慘!」
「……可是他又……因此我……」
「啊啊啊,他這就叫活該!」
「……我很得意的去告訴娘,娘卻罵我不該欺負弟弟,不過一背過身去,娘自個兒還不是在偷笑……」
半個時辰後,聶冬雁愉快地捧著滿懷梅枝與李慕白和司馬青嵐一起離開,但走沒兩步又停住,滿眼困惑地回眸,半晌沒動。
「雁雁?」
「我以為……我以為來這兒會讓我很難過,起初也的確是,但……」聶冬雁似乎無法理解自己的反應。「沒想到在這兒談娘的事居然很快樂,你知道,有些回憶真的很美好,並不全是醜陋的……」
「這不是很好嗎?」李慕白輕柔地說。「多回憶美好的往事,妳的生命會快樂許多。」
聶冬雁靜默了會兒,然後吁出一口氣,「的確是很好。」她低喃,並展開一抹足以令丈萬男人甘心為她去死的迷人笑容,隨即繼續往前行,腳步非常輕快。「好了,我們該去把梅花插起來了!」
「秋香呢?」
「幫我買繡線去了。」
「妳又替我做衣裳了?那正好,幫我繡幾朵梅吧!」
「好啊、好啊,告訴你,我可是不過功夫跟我娘學過繡梅的喲!」
「怎麼?繡梅不簡單嗎?」
「那還用說,梅的空靈意韻最難表達,這又不是畫畫,深深淺淺幾筆就可以畫出不同的梅,記得當時我娘一再……」
現在,司馬青嵐開始有點瞭解李慕白為何能得到聶冬雁的青睞了,
李慕白那令人難以置信的善解人心和溫柔體貼,就連他也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個好男人,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服氣,明明他才是那個從小看著聶冬雁長大的人,為什麼他沒做到李慕白能做到的事?
為什麼李慕白能夠瞭解聶冬雁心中的悲痛,可以設法抒解她的怨懟,因而得到她的如花笑靨,獨享她的溫言軟語……
而他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卻什麼也做不到?
於是,生平第一次,這位白道中年輕一輩的高手,光明坦蕩蕩的心中蒙上了一層黑暗陰影--
嫉妒。
第七章
天平山並不高,山多清泉、銀杏與奇峰怪石,尤其是怪石,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如獅如虎,十萬峰石,形狀靈奇。
尚在遠處,李慕白即可望見山腳下綠樹掩映的別苑和小湖泊,背靠青山、面臨碧水,別苑內建築依山構建,漸進漸高,亭台樓閣精巧大方,錯落有致,名為別苑,實為山莊。
「……後面還有一條青石路通往山上,過兩天我帶你上山去看……」
聶冬雁忙著為李慕白作介紹,李慕白始終靜靜地聆聽,不插嘴。到後來,還是聶冬雁自己先行終止了拉拉雜雜的解說,狐疑地望望騎馬在前方的父兄,再看看後面的馬車。
「喂!慕白,才剛過元宵,爹就突然說要住到別苑裡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岳父不也解釋過了嗎?」李慕白神情安詳,泰然自若。「是有仇家要來尋仇,故而先行避開。」
聶冬雁眼一瞇。「你信?」
李慕白沒吭聲。
聶冬雁哈了一聲。「我就知道你也不信,無論如何,你要小心點。」
「小心什麼?」李慕白淡淡地問。
「小心我爹耍什麼小人手段啊!」聶冬雁非常認真地警告他。
李慕白卻不當一回事。「妳過於大驚小怪了。」
「我大驚小怪?」聶冬雁又氣又急,呱呱叫得快變成一隻老母雞了。「告訴你,我爹真的……」
「好好好,我小心、我小心,」不等她呱完,李慕白便好脾氣地順從她,輕聲細語地。「我會很小心,這樣行嗎?」
新婚夜,聶冬雁信誓旦旦的要事事聽從夫婿,結果依然故我,都是他聽她的。
不過聶冬雁擔心的也沒錯,一遷入別苑內,聶文超就決定可以開始「審問」李慕白了,在這僻靜的郊外,四周渺無人煙,就算聶冬雁要抗議,要卯起來發飆,要咆哮得盡人皆知,也不會有人給她知。
「李慕白,你……多少歲數了?」
當夜晚膳時分,聶文超就「發難」了。
「正在用膳耶!爹,你不怕消化不良,我怕,最……」
「雁雁,幫我剝只蝦好嗎?」
聶冬雁立刻明白李慕白的暗示,不甘心地瞪眼嘟嘴半天,方始不情不願地「放過」父親。
「好嘛!」
「謝謝。」李慕白輕言輕語地道謝,再轉向聶文超。「小婿今年二十六。」
「二十六?」聶文超煞有其事地搖搖頭。「對雁兒而言,未免太大了一點。」
「愛說笑,爹挑的那個什麼世子都三十好幾了!」聶冬雁一面剝蝦,一面嘲諷地咕噥。
聶文超窒了窒,旋即裝作沒聽見。「家住哪裡?」
「天山。」
「化外之地,雁兒可要辛苦了。」
「霸王莊還在蠻夷之地呢!」聶冬雁又插進來了。
聶文超又窒了一下,忍耐地捏捏鼻粱,再問。
「家裡做何營生?」
「玉石買賣。」
「買賣?真俗。」
「司馬大哥家裡開錢莊豈不更俗?爹以為每個人都像您一樣,祖上留下來大批田產,可以讓您閒閒沒事坐著等收佃租,收到佃租之後剛好拿去吃喝玩樂嗎?」
「我哪裡吃喝玩樂了?」聶文超再也忍不住。
聶冬雁譏訕地哼了哼。「杏姨不就是您玩出來的嗎?」
杏夫人愀然色變,正待破口大罵,卻被聶文超按了回去,深沉的眼注定聶冬雁,神情逐漸凝重起來。
「雁兒,妳當真這麼恨我又娶了杏姨?」
「不,我不恨您又娶了杏姨,畢竟,世間專情男人能有幾何?」教人意外的,聶冬雁否認了。「我恨的是您有了杏姨之後就忘了娘,您可知道娘每天每天都在盼著您去,但娘去世前那四年,您只去看過娘三回,只因為……只因為娘又瘦又睡悴,花容月貌已離她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