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呼什麼,有話就等歇了口氣再說罷。」張紹廷搖頭歎氣,轉向蘇蓉蓉又是一張盈盈笑臉。「蓉兒,也給他來一碗。」
「石大哥可是要甜味還是鹹味?」可別又像他那樣又甜又鹹呀!
石彪未答腔,卻被張紹廷給迅速地搶白了過去:「就給他來碗甜的罷,潤潤他那張苦嘴。」
撇了那張緊皺的面容一眼,又瞧滿面揶揄的神情,蘇蓉蓉淺淺一笑,轉過身去,馬上動手舀勺起來。
什麼甜的鹹的?看著自家主子如此閒情逸致的吃著豆腐腦兒,石彪不免又是急上心,湊到張紹廷的耳旁細聲道:「大人,那蘇州縣令那圖海大人一早就來府裡等候了。」
「急什麼,不請自來,就讓他等去。」張紹廷只管喝著豆腐腦兒,眼裡只有攤販前忙的如陀螺打轉的可人兒,壓根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大人……」還想說什麼,卻被張紹廷的眼色壓下,硬生生將到口的話擱在喉底。
話正說著,只見蘇蓉蓉捧了碗熱呼呼的豆腐腦兒,旋身來到了他倆身旁,隨上了碟椒鹽花生,順道斟上兩杯茶水,瞅著憋得臉紅紫漲的石彪,不由笑道:「石大哥,若清早吃不慣甜,就摻些花生吃吃,這茶是給兩位去油解膩用的。」
「民以食為天,再大的事都不如餓肚子強。快喝罷,囉嗦些什麼,難得如此清閒時刻,就放寬心來好好吃一頓。」
「大人,瞧您就天天喝這東西,不膩呀?」看著眼前白花花有些碎嫩的豆腐腦兒,石彪仍遲遲未動手,雖清香撲鼻,可不過就是由大豆磨成的豆腐加上糖水罷了,實在不明白究竟哪裡使得主子如此愛不釋口,每日清早定要走一遭、來一碗才肯罷休。
隨著主子的目光瞧去,正巧落在旁前一抹纖細窈窕身影,嘴邊漸漸浮上一層笑意,看來問題不在於豆腐腦兒好味,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呵。
「你喝喝就知道了。」收回迷茫的眼神,張紹廷轉過頭來,見到石彪直對著自個兒憨笑,俊容忽地浮上一層淡淡紅暈,粗聲粗氣地喝道:「看什麼,還不快喝!」
「是是……」主子有令,身為下屬的他怎敢馬虎。石彪咕嚕咕嚕地傾頭喝下,不待咀嚼,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隨即喝乾見底。
「狠吞虎嚥,東西都被你給糟蹋了,再好的山珍海饈你也食之無味。」冷笑一聲,張紹廷自袖裡掏出一錠銀來,起身走向正忙得一刻絲毫不得停歇的身影。
一手舀著大木杓,一面忙著招呼絡繹不絕的老主顧們,蘇蓉蓉忙得分身乏術,卻一點也不喊累,杏桃兒臉蛋總是帶著笑容,縱使香汗淋漓,也是樂在其中,就連他來到她的身旁,她還當真沒發現。
不發一語,張紹廷索性站在她身旁看著她忙進忙出,一雙小手不停揮著沉重大把的木杓子,顯得有些吃力,過於纖細的身子來來回回如翩翩彩蝶穿梭於各個人高馬大的漢子中,一雙劍眉不由更是擰得死緊,心中忽地有股拉回她的衝動。
眸光一閃,張紹廷使力壓下心頭的不舒坦,搓揉掌中冰冷的銀錠,雙眼瞅著她汗濕髒黑的小臉蛋,嘴邊噙著一絲笑意。「蓉兒……」
抹抹裙兜,蘇蓉蓉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來,抹抹臉上的汗水,笑嘻嘻輕問:「啊,張大哥可是還要再一碗……」不知喚她為何事,她好奇地朝他四周看了看,見著碗底都空了,秀眉微蹙,嘟起粉唇,像母親訓孩子般地個叨念道:「喝,這不好吧,都吃了三碗了,整整比平日多出一碗來,再吃下去,太過胃漲,身子可是容易壞的呢!」
「傻姑娘,誰和妳討吃來著,我是來付帳的,總不能白吃白喝罷。」說著,他立即拉住她的小手,攤開掌心,一錠白花花的真金白銀光芒耀眼。
若他真的沒錢付,她倒也不介意。滿頰通紅,蘇蓉蓉趕緊抽回手,傾身湊看他掌心上的白銀,立刻搖頭,甩動兩條烏黑的辮子。「不行,這太多了,一碗豆腐腦兒不過半文錢,今兒你吃了三碗,加上石大哥的一碗,算來算去也才兩文錢,這回你就給我十兩,教我上哪兒找碎銀給你呀?」她認真地伸出四根手指抵到他的面前,氣嘟嘟的鼓著雙頰,好像多給是他的不對似的。
「唉,人家是巴不得客人多給嫌少,妳卻賺銀子多,可我身上就這十兩銀,妳索性當成兩文錢不就得了。」付多銀子還被責怪,對於這樣手巧、心善、不貪不求的小姑娘他著實感到有趣且欣慰,貪慾之念人本有之,如此世道竟還有這般傻氣憨厚的人真是不多見了。不掩讚賞,深邃的雙眸直勾勾地瞅著她烏漆抹黑的小臉蛋,一臉興味。
「不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怎可白白收人家的銀子?何況我又不缺銀兩花用,這十兩還請張大哥拿回去,那四錢就先欠著,有銅板兒再給也不遲。」渾不知自個兒說漏了嘴,眼下她只急著推辭。
聽她的這番話,張紹廷略感疑惑,既是不缺銀兩花用,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又因何故出來拋頭露面?「蓉兒,既然如此,容我問上一句話可好?」
「張大哥有話但說便是。」不假思索,她偏頭笑道。
「既然生活尚可,不缺衣食,為何要這麼辛苦的上街賣豆腐腦兒?」
沉吟了一會兒,蘇蓉蓉有些心虛地低下頭,絞著手指頭,咬唇道:「這……雖平日家居尚可,不愁些什麼,省吃儉用倒還過得去,只因前些日子我娘病重,小弟又摔斷了腿,沒能出外掙活。」嗚嗚,娘呀對不起,女兒不是故意要咒妳的。蘇蓉蓉將頭垂得更低,裝出一臉憂傷,偷偷地在底下沾著口水抹在眉梢兩旁,怕不夠真切,更加使勁地往自個兒的大腿掐去,痛得她眼眶兒泛紅,頓時冒出一泡淚,一時找不著手絹,只有掏出腰間的抹布,如泣如訴地哽咽道:「一時間要請大夫、抓藥,家裡頭僅剩下半杯米,熬成粥也只夠三人喝上兩日,沒奈何這才得自個兒磨磨豆汁、豆腐,上街來賣豆腐腦兒……照規矩,這市集上的攤子都是有主有物,不可隨隨便便就搭上一攤,幸虧這兒的街坊們個個都是大好人,沒趕我走,還騰了塊地方讓我賣豆腐腦兒,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所幸老天垂憐,現我娘身子已漸漸康復,小弟也好了大半,能跑能跳了,可做慣的事一下子不做了,倒真挺不自在的,想想不如就繼續下去,一來是大夥兒也吃慣了,一時間改不得,二來多幫家裡掙些銀子也好。」末了,她不忘吸一吸鼻子,擠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隨後灑了兩滴淚珠。
呼,要胡謅這一串還真不簡單,幸好她機靈,三兩下就胡口唬得楚楚可憐、淒楚滄桑,連她自個兒聽了也是亂感動一把,差點真擠出幾滴淚來。
原來如此,可憐她一個弱女子就要負起家裡生計,著實是苦了她了。
張紹廷聞言,望著她哀淒含淚卻又強作歡笑的容顏就不禁一陣揪心,大手一伸,將她一把攬入懷中,埋首於她的髮絲間,沙啞地安慰道:「別哭,事情都過去了。」
渾身一震,蘇蓉蓉簡直是驚呆了,小臉愣愣地熨貼在他寬闊暖和的胸膛,聞著他身上特屬的男人氣息和麝香,淡淡地繚繞鼻端,心頭漸漸不受制地怦跳震盪,原是平靜無波的心湖泛起層層漣漪,小臉竟莫名地紅了起來。「張、張大哥……」
「對不住,我……」這才發覺唐突了佳人,張紹廷立刻把手一放,緊擰眉頭,下意識往後退卻幾步,孰不知此舉看在蘇蓉蓉的眼底卻是不住心酸難耐,一張小臉垂得極低,始終不敢直視。
「蓉兒,對不住,我不是有意要……」實在是他情難自禁呀!
「我明白,張大哥是看蓉兒可憐,同情蓉兒的罷。」抿抿唇,語氣裡透著一絲虛弱,她故作堅強地道:「可蓉兒不須別人的施捨,這銀子你還是收回去,親兄弟都明算帳了,何況是咱們規規矩矩做生意,更是不得誆了客人的銀子。」
瞧她如此執拗,又怪著自個兒太過衝動,莫怪會惹得她這般想,張紹廷輕歎了口氣,柔聲道:「不然這樣好了,這銀子妳仍收下,當作是先預付一個月份的豆腐腦兒錢,不足的話,妳再同我說。」
「那……張大哥明日還來不來?」斂下眼睫,她細聲問。
明日啊……怕是今後都沒法了。他略一沉思,淡笑道:「就這麼著吧!這些剩銀就暫且放在妳這兒,得空了,我再來,好不?」
「不行不行!怎麼可以──」忽覺自個兒說上了什麼話,她急忙補充道:「我、我的意思是說,平白無故的就丟了把銀子,我也不會心安,若張大哥真沒能來……我想……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