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過眼色,元照明白會意,也就打蛇隨棍上,淡然一笑:「龍公子說的是。」他摩挲著下顎,語氣十足可惜地道:「紹廷,十年寒窗金榜題名可不是件易事,若你執意如此,想必蓉妹子心裡也會有疙瘩,不如就把此事化繁為簡,按蘇嬤嬤的條件,規規矩矩的辦了,管他人愛嚼啥舌根,你倆兒過得舒坦便好。」
「蘇嬤嬤,他們小兩口的事,妳就允了吧,有我和元大人作主呢!」被稱為龍公子的男人再度開了金口,面容掩不住喜色。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能不允嗎?蘇媚娘沉吟了一會兒,輕扯眉角,目光定定地掃過口口聲聲說要作主的兩人,再瞅向偎在張紹廷身旁的蘇蓉蓉,瑩亮大眼閃著期盼,就算是鐵石心腸,也軟了。
約莫過一盞茶的時間,半晌後,拗不過女兒的執著,她方始點頭道:「既然兩位大爺都開口了,我也說不出什麼不願意的話,免得讓人說我不識好歹,只要張大人肯答應先前所提的條件,願待蓉蓉一生一世好,我這做娘的也就沒什麼放不下心的。」
其實,她根本沒有要為難張紹廷的意思,只是想略略地試探一下罷了,到底他的情有多真有多深,幸虧眼前的這位準女婿並未教她失望,光是聽見他開口揚言要罷官,心裡是滿意極了,可既是演了場大戲,就得演得登樣,將戲給順勢演下去。
不過,事情都已談到了這個地步,眼前有個台階下,好戲也該落幕了。
「這件婚事就這麼定了。」
成了!
張紹廷握緊袖擺內的小手,十指交握,眼底有著無盡的柔情。
突來親暱之舉著實教蘇蓉蓉嚇了一跳。心頭一震,霎時覺得臉龐有些熱熱的,她不自主地拿手拍著自個兒的雙頰,下一瞬,卻被納入一個寬闊溫暖的懷裡。
微愕然,她不解地仰起頭,秋水似的眸子眨巴眨的,臉兒泛紅,結結巴巴的道:「張大哥……這、這兒還有人哪……」
「沒人沒人,妳就當咱們不在這兒,咱們也什麼都沒瞧見,少年夫妻,恩愛自然,你倆儘管親熱。」
「是呀,就當咱們是旁邊的花花草草就行了。」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煞是有趣,讓蘇蓉蓉是更窘了,噘著嘴,兩片浮雲飛上嫩白的雙頰,顯得酡紅粉嫩。
她略一抬眼,卻見張紹廷自管笑著,如火的眼眸含著滿足、含著心醉,深情款款的注視好似要將她的心魂捲入那柔情的漩渦中。
他的眼中,只有她。
加重雙臂的緊箍,張紹廷提手拂去鬢邊飛散的髮絲,當真不管眾人在旁,逕自摟住懷裡嬌弱纖細的身子,將頭靠向她的頸窩,仔仔細細地感受她的溫暖和那淡淡的幽香。
如此大膽的行徑驚得三人彼此互視,黃衣公子手執折扇搧呀搧的,秉持著君子非禮勿視,他努力將視線投往別處,在旁的元照則是嘖嘖兩聲,兩手一攤,退到一邊托臂觀看,而蘇媚娘卻笑得合不攏嘴,腦中開始盤算著嫁娶事宜。
「咦?怎麼大夥兒都在這兒,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緊抓著來不及繫好的褲頭,蘇喜喜忍不住好奇地自茅廁飛奔而出,只見大夥兒聚在一塊兒,一片和樂,素來愛湊熱鬧的他忍不住急問道。
「你姊姊要嫁人了。」有人好心告知。
「啊?」蘇喜喜驚得目瞪口呆,手一鬆,沒繫好的褲子就此直直滑落,露出兩條光溜溜的小腿,中央還掛著某樣稚嫩的東西。
嗯……小男孩果然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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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朝廷派來五位刑部滿郎中帶著聖旨,快馬加鞭自京城趕至蘇州,將葛昹、魯大、葛泰一干人等押解回京候審。
押解當日,日頭高照,萬里無雲,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一大群人圍在街面上,佇足揚首,瞪大眼睛想看清貪贓枉法喪盡天良的狗官究竟是生得何種模樣,每人手上都準備好了爛菜、土塊、石子,蓄勢待發,就等著目標出現。
不一會兒,鏘鏘幾聲開道鑼過去,等著看戲洩憤的人們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來,圍在兩旁,只聽得嘩啷嘩啷沉重的腳鐐聲響起,眾人紛紛睜大的眼睛,一排長長的行列緩緩走來。
為首的是一位身襲官服的差役領著幾位手銬木枷腳鐐的人犯,個個垂首蹣跚,逮著機會的人們頓時群起激昂,丟雞蛋、投石子,有的人擠在人群中舒臂觀看,有人卻是滿腹恨意,咬牙切齒,更多的人是大聲嘩笑。
「狗娘養的!拿著朝廷俸祿背地裡卻是吸光咱們百姓的血,羞也不羞呀!?」
「聖賢書都給丟到河裡啦!什麼清正廉明,我呸!」
「哈哈!瞧瞧那晦氣樣兒,連狗都不如!這樣沒天良的狗官早該抓去砍了!」
大夥兒越罵是越發激奮,各種惡毒的咒罵都出籠了,盡情宣洩平日被這些人仗勢欺壓的不滿,痛快地嘲弄詛咒,彷彿瘋了似,更有人上前欲要痛揍一番。
籠罩在這樣喧騰難堪的怒罵聲中,走在街道中央的囚犯始終彎著背脊,身子抖呀抖地不住發顫,模樣很是可憐。
喧鬧聲充斥整個市集,全副戎裝的兵勇憤力抵擋已然失去理智的百姓,五名滿郎中各自走在隊伍的左右邊和後方,神情莊重肅目,在大夥兒的土塊、唾沫和笑語中,押著囚犯浩浩蕩蕩地走出城門。
一時驚動蘇州城的科場舞弊和命案終是暫且落幕了。
到了第二天,原本灑滿石子、爛菜的街道清除一空,市集如往常般熱鬧,一團和氣,彷彿昨日的喧囂激憤從未發生過,平日愛嚼舌根的三姑六婆依舊湊在小販前大肆討論。
「妳聽說了沒?那新來的巡撫大人今日就要迎娶花蔭閣的蘇蓉蓉回去當夫人。嘖嘖,官和妓,是多麼不相配,真不知巡撫大人在想些什麼?」
「我猜呀!肯定是教狐狸精給迷住了。」
「唉呀,口不留德。興許人家是對恩愛的小兩口,郎情妾意哩,『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什麼不好?那位蘇姑娘我是見過的,性情溫和良善,又生得花容月貌……」仿是想起了什麼,其中一名簪著紅色大花的婦人道:「啊,對了!她就是前些日子時常在屠豬的朱大嬸那兒賣豆腐腦兒的小姑娘。」
「啊!原來是她。她做的豆腐腦真是好吃得沒話說,前一陣子我時常上她那兒去買呢!後來也不知怎地,竟不見人了,我家那口子現會兒整日還在叨念著,現在想來,這嘴是饞得緊吶!」
談到此處,大家是更有興致了,原先對於這場婚事因身份差距起的排斥是漸漸平撫了下來,改換成贊同稱許的聲浪。
驀地,「咚咚咚!」鑼鼓聲響起,遠處突然出現一排冗長的隊伍。
排場大、氣勢大,影影綽綽數十個人,冗長整齊的行列像是一條紅帶子,從城東貫穿至城西,一時間,鑼鼓喧天,開路的儀仗吹敲金鑼、嗩吶,熱鬧非凡。
街市上的人們紛紛扭頭觀看,便見張紹廷挺直腰桿子,一身大紅喜服,頭戴頂高聳的黑帽子,劍眉倒豎,一雙黝黑深沉的眸子閃爍著得意的精亮,白皙俊美的臉龐似乎因天熱的緣故,泛出些微的紅暈,為整身的陽剛之氣摻雜幾絲陰柔。
他沉穩地跨騎在一匹褐鬃白馬上,散發出一股成熟大度的神態,隨著隊伍的前進,緊抿的唇逐漸揚起,含著幾許沉醉的笑。
「馬上的新郎倌就是撫台大人哪!」
不知從哪兒冒出這樣的喊叫,小販前的三姑六婆恍然回神,彼此交頭接耳起來,站在路旁觀看的眾人更是為這樣盛大的排場給震住了,挨不住好奇,個個放下手邊的工作跟著迎親的隊伍湊熱鬧去了。
「撫台大人,恭喜恭喜呀!」
「望大人和夫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張紹廷朝迎頭跟來的百姓們微微地頷首致意,手持韁繩,仍是氣定神閒地駕馬前進,炯炯的目光直直望向遠處的那端,唇上的笑容是越擴越大。
不過半刻鐘,迎親的隊伍便已到了城西。
一聽敲打奏樂逼近,花蔭閣裡的眾家姐妹們立刻擁來,確定無誤後,立馬分散各忙各的去了。
大夥兒忙得團團轉,尤其是當家嬤嬤蘇媚娘,為了這一天,天還未亮就起床梳洗,將閣樓前前後後給檢查一遍,四面八方里裡外外皆是打理得徹底,現下還得當起管家娘,親自分配調度,務必得將這場婚事給辦得風光體面。
一盆盆芳香艷麗的花兒被抬了進來,拖著一盤吃食的紫鵑早在門口瞧見了前方紅艷的影兒,立刻轉身拔腿就跑,偷偷摸摸地走上階梯,走進自成一院的樓房。
推門進入,合該坐在床畔靜待的新嫁娘竟不見人影。手一鬆,她嚇得丟下手裡的吃食,趕忙往後院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