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走,他沒再上紐約探訪於敏容一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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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佟青雲辭了法國的工作,正要飛回台灣另起爐灶,得知於敏容不幸的際遇後,特地改變計劃在紐約停留。
佟青雲與唐震天取得默契,除了監視於敏容以外,還要在事業上拉她一把。他對她闡述了自己的創業理念,詢問她的意見與看法,最後邀她擔任經理人。
這給了於敏容信念,驅走了她的自悲,不再自以為是一無是處之人。
復元後的於敏容認為是好心的佟青雲拯救了自己,在移情作用的情況下,對他產生了仰慕之情。
知情的人看在眼裡,誰都不願點破,就怕「真相」的代價太大。
佟青雲是個不奪人所愛、有原有則的人,他從未直言拒絕於敏容,卻又聰明地與她保持情感上的距離,除了公事以外,他倆從沒什麼好談,比起從前,又是更加的冷淡。
於敏容是個極懂暗示的女孩子,在瞭解佟青雲無心戀愛的用意後,便將感激之心收藏好,傾全力為他效勞。
而唐震天的外婆,則是應了古人「功成身退」那一句話,離去時一點也不拖拖拉拉,連讓於敏容說聲謝謝的機會都沒留,就藉買菜之名一去不返。
她一去不返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她急著看孫子,但她沒跟任何人交代一聲就跑的行徑,讓人更將她看成「仙」。
她上芝加哥探訪乖孫,瞭解他完全不懂得照顧自己後,便決定暫時不回台灣養老。
唐震天因為外婆硬賴著不走,只好認輸地搬出宿舍,另尋他處跟老人家相依為命。
當他到學校上課時,外婆便忍下不喜歡外國人的偏見,上公園打太極拳,打著打著,竟也收了十來位洋徒弟;當他上圖書館時,外婆則是拎著菜籃去買菜回家燒;當他伏在案桌上苦讀時,外婆則是坐在搖椅上替他打毛衣。
打好尺碼大的一件給他穿,小的那一件情人裝則包紮起來拿去郵局寄。
唐震天曾好奇的問:「給誰的,那麼神秘?」
外婆也不相瞞,直說了。「給那個記性不好的蠢囡。」
「她跟我又不是情人,送人家情人裝!何必多此一舉呢?」
外婆也響應得理直氣壯,「你們從有緣可以鬧到無緣,連讓我作一下白日夢都不行嗎?」狠狠地直戳中唐震天的心頭痛處。
他擺出一臉的無所謂,「我變心了啦!」
哪知外婆也不以為然地回他一句,「心早就給人偷走了,還能變得出什麼新花樣!」
「再囉唆,我就送妳回台灣。」他有點老羞成怒,忍不住威脅。
外婆當然也不示弱,「回去就回去,誰希罕待在這裡當個化外之民,」
當然,做孫子的他根本沒敢將話付諸行動。
而做外婆的她也終究捨不得放唐震天獨自一人在異鄉當個化外之民。
唐震天的外婆在美國這一住就是三年,親眼目睹了他披掛上陣成了經濟學博士,隨後跟著他返回初到美國的落腳地紐約,知道是因為那個健忘囡早離去,孫子才肯回到這個人山人海的夭壽城市就業。
在紐約住了兩年,孝順的唐震天週末都會固定上超市同她買菜,她就打電話回台灣和老朋友話家常,「我乖孫很能幹,會讀書又會賺大錢,我現在能這樣用大哥大,一邊陪他買菜,一邊跟妳聊上兩個小時的長途電話,都是他的功勞。」
「真行啊!老太太妳好福氣,總算熬到太平日了。」
朋友欣羨的話剛說完不到一日,外婆就駕鶴西歸,永享太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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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孫子的唐震天知道外婆一向不愛這個人山人海的夭壽城市,她的驟然仙逝也讓他無法再在異地生活下去,也許是倦了,想家了,他與雷干城在電話中長談一番後,便辭去幹了兩年的股市分析師職務,捧著外婆的骨灰搭機返國了。
一向對唐震天極為照顧的雷干城親自到機場接他,他們一邊握手,一邊互擁。
雷干城敞開胸懷對他說:「震天,歡迎你歸隊。」
第十五章
上班途經的綠林大道不知在何時偷偷地變了容顏,褐黃的卷葉也逐次翻飛落魄,被一陣驟來的狂風紛騰帶起,卻又因狂風的後繼無力而遽降。
行車中的雨刷慢條斯理地刮掃著塵粒與枯枝,吱嘎吱嘎地清了模糊視線,流入眼底的,是灰白魚肚般的台北天空。
肅風侵襲,無孔不入,寒意在四方車裡醞釀,但又不至於冷得像冰窖,讓人不覺恍然大悟,原來時令已入秋。
一向愛憎分明的於敏容對詩意翩翩的秋天,向來抱持著莫名的排斥感,不論是流浪到異國,亦或是回到家鄉安居,當界定不明不白的秋天和那股多愁善感的詩意並肩合作來敲你家大門時,可比流行性病毒還防不甚防。
尤其是對一個現在正身懷六甲,情緒不穩的「寡婦」而言,詩意可是會誘發無名的淚水;而病毒,恰巧是兩管鼻水的始作俑者。
於敏容目前很難面對的是工作夥伴的同情目光,如果夥伴們盯在她的頸子以上,那還算可接受,可偏偏他們這票標榜真情流露的小弟與小妹,壓根不屑裝模作樣談客氣。
只要於敏容前腳踏進店門,就會有幾十道目光往她日漸微凸的小腹與胸部關愛過來,「人」前已慇勤的問候過她,「人」後也不忘大鳴大放地爭論,她懷胎了五個月的種苗,究竟是誰秧下的?
連半路換跑道,改去演戲的型男「阿奇」拎著五盒點心回老東家探舊友時,都忍不住藉職業病,發戲癮地當眾消遣她,教著大家起哄,猛唱一對調侃聯--
所謂冰山美人未自持,若非霸王誰盡功?
讓於敏容有著啞巴吃黃連,無處可吐的委屈。
她忍不住對天發誓,果真知道撒種人的名字的話,她絕不會對自己的員工那麼小心眼。
倘若有人斗膽不識趣,亂嚼舌根讓她知道的話,哈!就依「流言」難聽不入耳的程度來發放邊疆了。
現在,於敏容終於體會到大權在握的快感,以前學的美容管理全部往腦後一擱,全任肚裡的小祖宗和賀爾蒙來調兵遣將了。
「哦!怎麼這麼快又餓了?」於敏容的肚子說著就唱起了空城計。
她抽了張紙巾用力擤著紅鼻頭,撇開攤在辦公桌上的訂單,提著杯子往員工休息室散步過去。
她前腳甫入方盒子空間,原本沸騰的交談聲已遽然中斷。
她敏感地環顧四周,只見跟自己學化妝與儀容學的女徒弟那綾攤著一份報紙,面對丁香坐著,兩人守口如瓶的模樣活脫像是在演諜對諜的戲碼。
於敏容從冰箱取出一盒燕麥餅乾,在兩名年輕女孩中間落坐,若無其事地說:
「怎麼?有新鮮事?說來給我這個侏羅紀時代的人聽聽吧!」
她嘎啦的破鑼嗓子,不悅耳地傳入兩人的耳裡。
那綾和丁香隔空迅速地交換一個眼神,那模樣之有問題,讓於敏容不多心都不成。
坐在右側的那綾挑起一眉,左邊的丁香則迅速擰眉搖了頭,看樣子,兩人沒有達成共識。
那綾將肩一聳,坦然面對於敏容。「我們只是在談論報上健身版裡刊出的一篇有關研究費洛蒙的報導。」
「費洛蒙?他是誰?」於敏容還是一臉狐疑不信,橫了丁香一眼,知道這個女孩若決定當個悶聲鼓的話,就算自己的手敲到殘廢,都不見得能套出任何口風,於是知趣地扭過身,坦然地將肚裡的寶貝往活潑的那綾一挺。
在師父面前,那綾也不裝模作樣,抬手對於敏容的肚皮打了一下招呼後,儼然無懼她日漸暴戾的壞脾氣,慢條斯理地答道:「他是賀爾蒙的表弟。」
一聽到「賀爾蒙」這詞,於敏容便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直覺告訴她,現下若是能躲開這個話題是再好不過,說著便起身。「我對賀先生已有多方面的瞭解,不想認識他的表弟,妳們這兩個不知……」
於敏容將「不知死活」梗在喉問,改口道:「嗯……不如……不如慢慢聊吧!」
偏偏那綾很不識相,視線緊盯著於敏容的肚皮,硬要把話說穿,「於姊,以妳現在的身心狀況,我覺得妳認識認識費先生會比較好,順便可以幫我們評評理。」
「評理?」於敏容看著被咬缺的餅乾,納悶不已。有沒有搞錯?找最近連道理都不想講的人來評理?
她猶豫片刻,狐疑地問:「評什麼理?」
「我這邊有一則剪報,上面說英國科學家正在對費洛蒙進行科學研究,說費先生是人體分泌的一種無色、無味化學物質,可以決定兩性吸引力的高低,撩起異性雙方的性慾,並撞破人類一見鍾情的神話。」那綾停了下來,等待於敏容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