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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言妍

  但來者言之鑿鑿,想必還是被王伯巖拖累的結果。哼!為寇四年,早知道這個人是不可靠的!

  廳外有人報告,說俞平波到。

  這年輕小伙子一進來,面色便極為凝重,參拜完就說:「我和我岳父談過,他說他真的不知道卜見雲就是李遲風,還一直以為是王伯巖的朋友,是由廣東南海來的。」

  「弄不清楚狀況的不只他一人。」戚繼光說:「李遲風外號『風狼』,是汪直死後,流竄最大的一批海寇。他長年居倭國,多活動在南海及呂宋一帶,雖然這些年很少在閩廣沿海出現,但此地小股的舶主盜賊,仍以他為馬首是瞻。以他在倭國及海上漸長的勢力,若不剷除,遲早會成海防的心腹大患。」

  「朝廷不是預備招降嗎?」俞平波也看過那份公文。

  「招降?哼,海寇反覆無常,利之所趨,根本無國家觀念,還真能留著嗎?」戚繼光不屑的說:「若不趁著這回嚴世蕃『交通倭虜』的機會,一石兩鳥,把倭寇們一網打盡,又更待何時呢?總之,朝廷招降朝廷的、我們抓我們的,以前不也成功過嗎?」

  「戚大人是說汪直案嗎?」俞平波說:「有汪直順降被殺的事,李遲風必懷戒心,不可能輕易來歸的。」

  「我們就只有再借重燕姑娘了。」戚繼光說。

  「不!我不信燕姑娘和李遲風有任何瓜葛。」俞平波立刻反對,「燕姑娘是極單純善良的人,一心修道祈福,年年迎媽祖,嘉惠地方百姓,將她和倭寇扯在一起,不是壞她名譽嗎?」

  「我也想不通,但江湖上都在盛傳李遲風與『觀音』的種種。」戚繼光又說:「不過,去年燕姑娘入海三個月,進出島嶼,或許是見過李遲風的。」

  「我還是無法相信。」俞平波堅持說。

  「信不信等王伯巖來便知道,那三個月他最清楚。」戚繼光頓一下又說:「這計畫事關重大,王伯巖曾為海寇,且與李遲風稱兄道弟過,我們只要告訴他『招降』的部分,略去『捕殺』部分,以免走露機密。」

  此時,王伯巖已等在廳外,被喚進來時,心中志忑不安,再看俞平波沒有笑臉,更覺不妙。

  戚繼光先把封印公文遞給他看,「李遲風為朝廷立下大功,我們奉命招降他,先為閩廣的安定做準備。」

  「這與我何干?我和李遲風之間早已反目成仇,不相往來了。」王伯巖一臉的戒備神情。

  「不是由你,而是你妹妹燕姑娘。」戚繼光把江西傳來的傳聞敘述一遍,然後說:「倘若是真的,燕姑娘在此番反嚴行動中,可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堪稱女中豪傑呢!」

  王伯巖聽得目瞪口呆,久久才回答,「不會的;燕姝不會和他有接觸的!」

  「去年在海上,她都沒見過李遲風嗎?」戚繼光問。

  何止見過,還糾糾纏纏,差點在東番入洞房呢!王伯巖是個藏不住情緒的人,通紅的臉馬上透出心虛。

  「不管如何,此乃朝廷指令,唯有招降李遲風,方能鎮壓閩廣的小股匪賊,幾十年的倭寇之亂也才能盡速平定。這件事就交給你和燕姑娘,也是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事成後,功名利祿總跑不掉,好好把握吧!」

  王伯巖萬分為難,又怕愈解釋愈糟。那一頭的俞平波則雙目怒瞪著,像要撲過來掐人一樣。

  李遲風的勢力無所不在,若要上陸尋燕姝,無人能擋。只是都整一年了,倘若有狀況,燕姝怎麼會連提都不提呢?這一次,可是她拖他下水的,他卻百口莫辯,難逃嫌疑了。

  自清不了,王伯巖只有閉嘴,靜聽戚繼光的「招降」計畫。

  *  *  *  *  *  *  *

  兩盞燈籠遠遠的由林中而來,火光忽明忽暗,在幽冥中閃爍。又是一輪滿月,光華氤氳處,看出那是一頂轎子。

  燕姝掀簾往外看,秋夜霜冷,穿了棉袍,腳旁還擺個小的炭火竹籠。她的心其實是熱呼呼的,因為這是她第一回主動找遲風,她留話在醉月樓,就有小轎來接人。

  更好的是,她手裡還拿著內閣手諭和戚繼光的書信,都是為海疆平靜,希望遲風合作。燕姝此刻覺得自己再重要不過了,一介女子能擔國家大任,不負她當初在媽祖前不婚及濟世的誓言。

  唯一的內疚是對大哥。王伯巖非常生氣,不但罵她糊塗,又詛咒遲風說:「他那麼蠻橫頑固的人,又怎麼會聽你的呢?你究竟給了他什麼好處?」

  「他再蠻,也是個人呀!而且是敬『觀音』之人,他並沒有對我無禮。」燕姝認真的說:「若能不動干戈解倭寇之禍,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種種的爭執都只有更加強她的決心而已。

  過去半年,遲風不時出現燕子觀,都是對月長談,談過去,現在和未來,無逾矩處,也增加了她對他的瞭解及愛意。只是,他們的路要走下去,前提仍在海疆寇亂的平定。

  轎子終於停在一座大宅前,夜黑看不出輪廓,只是深寂無聲。宅門開啟,轎子又往前行,經過長長的甬道後,來到一處院落,廂房裡亮著燈,廂門敞著。

  燕姝踩著落葉走進去,遲風已坐在床頭等她,胸前纏著白布,面色慘白。她心急的叫道:「你受傷了?」

  「徽州和袁城的一場大混亂,大家自相殘殺,以求自保,我是逃出來的。」他微微一笑說:「很想去燕子觀看你,但力不從心,幸好你念著我,才免了我的相思之苦。」

  她的心好疼,輕碰他的傷處說:「怎不早告訴我呢?傷重嗎?江西的事都解決了嗎?」

  「傷還好,只是沒防著有人要『殺人滅口』,所以中了暗算。」遲風握住她的手,「任務結束,我不回江西了。」

  「你也立下大功了。」她的心情稍稍平復,忙拿出懷中的東西,「看,好消息,戚大人主動給你寫信了,這就是我今天來的目的。」

  遲風取過去,很快的讀一遍,眉頭反而皺得更深說:「奇怪,他怎麼會經由你呢?」

  「那就要問你了。」她簡述一下江西的傳言。

  「哈!我那時不過是開霧裡觀音一個玩笑,沒想到竟還誤打誤撞,扯到了你,你都承認了嗎?」他問。

  「只要能讓你和威大人有機會言和,我什麼都願意做!我也和戚大人談過,他說,你若任朝為官,必須確保閩南和廣東的盜賊不再為害百姓。」

  「那些人早就不聽我的了,有的也只是利害關係。」他說:「真正要平定海寇之亂,海事政策的修定才是最重要的。中土沿海多少世代漁民,因海禁而無法謀生,在吃不飽的情況下,只有淪為走私的盜賊。海洋世界極大,有數不盡的寶藏,西方人都來搶奪,明廷再不善加經營,改變『海疆為不征之地』的做法,只顧圍剿防堵,情況必然會更惡化下去。」

  「這些你都告訴戚大人呀!」燕姝興奮地說:「這都是你的理想和抱負,對大明的一片心,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就大事業的。」

  「對大明的一片心?不如說是對你的一片心吧!」他凝視著她晶亮的雙眸,「另一件奇怪的事,嚴世蕃的案子尚未審結,賞罰未開始,戚繼光為何手腳那麼快,已派你來『招降』呢?」

  「戚大人說,戰爭再持續,又是更多的勞民傷財,所以,他也急著和你議和。」燕姝說。

  「他不會想乘機把我除掉吧?」他半開玩笑的說。

  「你有功在國,他不能殺你的。而且你相信我,我不是羅龍文,我一心為你,不會害你或出賣你;戚大人也非胡宗憲,絕不會出爾反爾。你只要寫一封信,說哪日要赴福州一見,他定會以誠意接待的。」

  「對,你不是羅龍文,是我心愛的觀音,不裹腳、不三從四德、不婚配,總是反習俗。」他突然輕撫她的頰,「燕姝,我若當總督,你是否嫁給我當總督夫人?」

  「我……你在福州,可以常到燕子觀來看我……」她紅著臉著說。

  「我的金絲燕,永遠不肯說一點謊,但我降了大明,總有一日你也會降我的。」他輕吻她的唇,再擁她入懷,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了進一步的需索。

  「不!是你降我,你是我的風狼,我的順風耳。」她的眼睛慧黠地眨著,那一身香氣和清柔,教人情難自禁。

  遲風再也受不了了,將她壓在床上,胸口卻猛痛起來,臉色又刷地變白。

  「你好好養傷吧!」燕姝坐直,將他的頭放在膝上,溫柔地撫摸他,像母親對待孩子,嘴裡還哼著小曲兒。

  燭蕊跳動,長夜將近,月淡星疏,天空是靜謐的深藍,彷彿回到許久以前,紫燕雙語,黃鸝對飛,在赤霞長坑,在無煙東番,所有的水波蕩漾處,千潮與萬恨,都化成夢裡的依戀和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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