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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言妍

  「為民除害?呵!別忘了我也是朝廷名簿上的『害』之一。」他低聲說:「據我調查,狄岸的後台是當今首輔徐階,他、俞大猷和戚繼光都是剿寇一派的,如果我去臥底,為他們除去嚴嵩父子,他們會不會順便也連我一塊兒剷滅呢?」

  「不!不會的,徐首輔和俞、戚兩位總兵一向是政治清流,有為有守,嚴明是非,為朝野所稱戴。你若為朝廷立下大功,不但往日追緝可一筆勾銷,封疆大臣也必然少不掉。」燕姝直覺就說。

  「還有『風裡觀音』嗎?」他微笑地問。

  「我可不是論功行賞的物品!」她板著臉說。

  「不,你不是。」他沉默一會兒又說:「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極少人知道的秘密。當年朱元璋打天下,群雄並起,有個江蘇鹽梟張士城亦起兵反元,他的勢力極大,後兵敗被俘,在南京自殺而死。他死後,子孫為防根除,便隱姓埋名流亡。其中一支至閩地,改姓李,就有了我李遲風。」

  燕姝瞪大眸子,聽著這不可思議的故事。

  「至今江蘇還有人偷拜張士城呢!所以你該明白,我為何會和朱家天子『誓不兩立』了。」他的語氣轉為嚴肅,「我曾有個大膽念頭,其實,我也可以利用嚴嵩人馬,引進我海疆部眾,進入中原,奪取天下,稱帝為王。我義父杉山藩主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並願以倭國大軍為後盾。」

  「不!一個嚴嵩已夠危害慘烈了,怎能又加上倭國?你明知道倭人侵犯海疆,百年來已造成多少破壞屠殺,你怎能為一己之私,引狼入室,又令中原生靈塗炭?」燕姝忿忿地說:「你若如此做,我一定立刻由燕子觀跳下去,肝腦塗地,以懲罰自己對你的喜歡,絕不願在這世界上多活一天!」

  「燕姝……」遲風動容地握著她的手。

  「遲風,你不是要我當你的家人嗎?那就聽我的話,速速找義士狄岸。」她靠近他說:「不管你過去是如何的殺人劫財,但我深知你是血性男兒,天生重情重義,小節不拘,大節仍在。你好歹是漢家兒郎,現在有機會為天下除害,這不正是你改邪歸正,洗刷海寇罪名的時候嗎?」

  她的面容姣柔,聲音甜美,勾挑了他全部的心。

  「想想我的疤,為我除去嚴鵠吧!」她又說。

  「對!還有羅龍文,我義父被殺,他也是禍首之一,該是我復仇的時候了。」他喃喃說。

  「是的,如今是正義對抗邪惡,你必須學著為天下人著想,才不愧當年你先祖起兵反元的義舉。」她提醒道。

  「唉!我也瞭解那稱帝為王的想法太天真,但仍忍不住那誘惑。」他歎口氣,「不過,老實說,我還比較信任嚴嵩父子,因為他們壞得坦白,縱奸納賄無所不做,我若靠攏,閩浙總督一職,多半不會食言。但徐階和戚繼光又不同了,他們自認為是正義的化身,恥與匪賊為伍,只怕利用完我,便翻臉無情,說殺就殺,如待我汪義父一般……」

  「不會的!當初殺你義父的胡宗憲根本是嚴嵩黨。再看看我大哥,歸降後,不也既往不咎,受朝廷重用嗎?」她熱切地說:「遲風,相信我,只要你能完成正義任務,必有一條康莊大道等著你。你難道不希望你的海上王國不再有戰爭屠殺,百姓能安居樂業嗎?這不正是你施展海上宏圖的時候嗎?」

  「燕姝,你是我的觀音,我只相信你,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他喜歡海上王國那句話,「你永遠是我唯一的皇后,唯一能命令我的人。」

  心念湧動,她的淚緩緩流下,他俯向前,親吻著那淚珠。所有的旖旎情思又在兩人的呼吸及肌膚間,渾渾蒸蒸地銷魂,令他們不忍分開,想纏綿至永夜。

  「不!這是道觀……」燕姝迴避著,指著牆上一條青紗佩帷,還有分別由武夷山升真玄化洞天,廬山洞虛詠真洞天和天台山上清玉平洞天特意請來的道像及符爐。

  「天也快亮了。」遲風和她耳鬢廝磨著說。

  果然東方已呈現曦光,更夫敲了五下,小鳥兒早在樹上啁啾,鴨兒在水面呱呱。他們竟促膝談了一夜?

  「我該走了。」他直起身,情緒依然亢奮。

  「你一定會去找狄岸吧?」她想再次確定的問。

  「放心,他人此刻約在紹興一帶,我今天就啟程去紹興。」他說。

  「對了!嚴嵩黨的人各個心狠手辣,你去賊窟,一定要萬分小心,別露出破綻,免得招來殺身之禍。」她說。

  「金絲燕,你忘了我自己就在賊窟混了二十年嗎?」他吻她一下說:「不過,我很喜歡你的叮嚀和關心,我會回來看你的。」

  離別在即,彷彿生死,她急切地說:「遲風,你努力做,有一天等你不再是海盜了,或許我……我也不當……」

  看她眉眼含情,千言萬語,他替她接下去,「你就不當觀音,打破不婚的誓言,嫁給我為妻嗎?」

  「我……不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勉強回答。

  「想想看,當總督夫人不也能救助天下蒼生,依然可以是眾人心目中的活觀音嗎?」他微笑著說:「燕姝,在二十年前長坑、赤霞的那場劫難中,你就注定為我而生了。」

  外面突然有聲長哨,如叢林鳥鳴。他說:「有人在催我了。對了,若今早你的老媽子和丫鬟喚不醒,別慌,她們不過是中了迷魂香,若不這麼做,我們就無法徹夜長談了。」

  她再一次驚詫,自己可是完全被蒙在鼓裡,對這江湖上的種種,她果真太生嫩了。

  見遲風輕悄地由窗口躍下,河面已有小舟備著,撐槳人接著遲風,瞬間就往綠蔭深處蕩去。一時煙水迷濛,他也只來得及回首,並揮一揮手,然後如夢般消失無蹤。

  燕姝一夜未眠,感覺十分疲累,但內心的悸動卻使她闔不了眼。天妃娘娘,她是不是終究招降了「順風耳」呢?她的懇切相勸,正也為大明百姓消弭了一場戰禍,甚至是閩廣海疆的倭亂也將平定,算不算替天行道呢?

  但她沒有意料中的興奮或覺得驕傲,反而憂心遲風,安徽江西一帶如今風雲雷動,各路人馬聚集,他身處在險惡中,一不成功,真會連屍體都找不著。

  不!他既已是她的「順風耳」,就等於在她的保護之下,不容有差錯!

  燕姝覺得心意煩亂,走到窗前,太陽已出地平線,霧散去、露消逝,葉樹閃著耀眼的色彩,河面映著藍天白雲,不再有煙水迷濛,她不禁問,遲風真的來過嗎?

  的確,他帶著海洋味道的笑容,血性男兒的吻,瀟灑揮揚的手,都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和心版上,他是來過了,也為她許下了除好救民的承諾。

  她會日夜為他燃燈懺罪,焚香禱祝的。

  第八章

  一片心

  多情誰似南山月,

  特地暮雲開,

  灞橋煙柳,

  曲江池館,

  應待人來。

  ——陸游·秋波媚

  嘉靖四十三年秋末,福州,總兵衙門。

  戚繼光坐在案桌前,眉頭緊皺,手撫著玉面的官印,冷冷的,才取得不久的。以三十六歲之齡就當上總兵,一省最高的軍事將帥,還真不容易呀!

  他相信自己是值得的,從十七歲守衛京師起,他就一心為國。二十五歲入山東打倭寇,他更是勇往直前,還賦詩「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來表明效國保民的大志。

  十多年了,由山東、江蘇、浙江到福建,有了他一手操建的戚家軍,就不信倭寇不平!

  他的手移向一份紅封印機密公文,來自京畿內閣的,說海寇李遲風願效命朝廷,潛入江西,準備破壞嚴嵩父子造反的巢穴。在此關鍵時期,希望閩廣能暫停剿寇,免得壞了除奸大計,使禍患更深。

  胡鬧!嚴嵩父子是「奸」,倭寇難道不是嗎?除掉一群狼,又引進一群狼,一樣禍國殃民。哼!去年幾場戰役已打得海賊們落花流水,成強弩之未,豈可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

  右手邊尚有一疊私人密報,也是關於李遲風的。自從他三月份到達福建,戚繼光就派人監視他的動向,可惜這個人十分機警,來去如風,飄忽不定,沒有人可以預測他的下一步行蹤。

  半年的辛苦備至,總算抓出幾條線索。李遲風化名卜見雲,曾出入浦口一帶,並和翁炳修有過來往。

  以前幾任總督常語重心長的說:「去外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盜易,去中國衣冠盜難」,這翁炳修不就是活活的一個衣冠盜嗎?只不過,他如今是俞大猷的親家,若追根究柢,怕會株連太廣,令他實在無法下手。

  最令人意外的是自江西傳來消息,說李遲風此次加入反嚴陣營,風裡觀音遊說有功。戚繼光很難接受,燕姝這女孩才貌雙全又聰明大度,不但為閩地百姓喜愛,還是他夫人的義妹,怎麼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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