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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那顏(圓悅)

  「我的歌給,我能給你一切,只除了這件羽衣。」頓突單于嚴肅地告誡他。

  對靈族人來說,羽衣是靈巫的象徵,並能加強靈巫與靈族神明的溝通;可對血靈族人來說,那絕不是件吉祥的東西!頓突單于不要他的歌給與靈巫有什麼牽扯,即使只是一件殘破的羽衣。

  「可……」這羽衣好美,邪莫爾不捨地再度望向它。

  「你將會擁有天下最好的奴隸,也就是靈族的奴隸。」頓突單于指著前方一群狼狽的靈族人,「他們會為你鑄造最鋒利的弓箭,蓄養跑得最快的駿馬,編織最華麗的衣物,製作最美味的乳酪……」

  「嗯!」邪莫爾崇敬地望著他的單于阿爸。

  「你得記住,絕不可碰觸靈族的女人!」頓突單于再度警告他。

  傳說裡,靈族的女人會施魔咒,一經碰觸,就無法自拔。

  「哦!」邪莫爾似非懂地點頭應了一聲。

  這年他才九歲。

  ◎  ◎   ◎   ◎

  十七年後……

  春風吹渡了玉門關,令關外的枯草都萌生新綠。

  離中原很遠的地方,一個膘悍的男人冒著關外的綿綿細雨,帶著大隊精兵馳騁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

  突然,從草原的另一頭冒出了另一隊騎兵疾逼而來。

  草原上籠罩著煙似的細雨,他看不清來者的臉,可是,只憑這麼一小隊人馬就敢來招惹他這個所向無敵的血族單于,那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

  驍勇強悍的邪莫爾原本冷漠的臉龐掠過一抹笑,這抹陰沉的笑意讓他的俊容蒙上一層嗜殺的神情。

  如傳說裡的一樣,他邪莫爾不但冷酷嗜血,而且從不接受失敗。

  胯下的烏孫馬也似感染了他的興奮而躍躍欲試。

  「乖!」邪莫爾不得不拉緊轡以控制胯下的烈馬。

  「單于。」

  雨幕那頭傳來了熟悉的嗓音,邪莫爾側耳一聽,那是右賢王呼衍黑幕的聲音!他迅速舉起左手制止身後的弓箭手射箭。

  空氣裡原有的幾分緊張立刻鬆弛下來,而一度張開的弓箭也悄悄垂落。隨著危機的解除,數日奔波的疲勞漸漸侵入了每個人的肢體。

  「該死!你差點成了刺蝟!」邪莫爾咆哮道。若不是他及時阻止弓箭手,只怕呼衍黑幕早已萬箭穿心而亡!

  雖然邪莫爾的外表狀似猙獰,但呼衍黑幕卻能從那雙深棕色的眼眸裡看出一絲飛掠而過的關切。「單于的眼睛能夠分辨高飛的燕雀,又怎會認不出您愚笨的手下呢?」他痞痞地諂媚道。

  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模樣,邪莫爾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安撫了壞脾氣的單于,呼衍黑幕舉起手對士兵們喊道:「一里外的穹廬裡有美酒好肉,還有熱騰騰的洗澡水、嬌滴滴的美人兒,大夥兒快衝啊!」

  「烏拉!」

  他的話音未落,隊伍裡就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不過,興奮歸興奮,訓練有素的士兵們仍懂得看單于的臉色。

  見邪莫爾微微頷首,眾人更是歡聲雷動,然後一窩蜂地往穹廬的方向奔去。

  激越的馬蹄過後,草原上只剩下邪莫爾與呼衍黑幕兩人。

  呼衍黑幕一向不是輕率的人,他支開手下必然有他的目的在。邪莫爾瞭然地看著他。「你最好有能安撫我的理由。」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懾人的力量。

  「單于,您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眼前的單于與出征之前稍有不同,於是呼衍黑幕關切地問。

  「沒事。」他揮揮手不願多說。他不累,只是有些困惑而已,畢竟他從未遇見這樣的事——

  該死的女人!他回想起那名日逐王的妃子竟寧願一死,也不肯順從他的畫面……

  他那從不知失敗為何物的心裡,第一次湧上挫敗的憤怒,不過……在憤怒中也帶了一分淡淡的敬意。

  自小,阿爸就告訴他,女人只能佔有,不能信任,可是那名死去的女人卻動搖了他對女人的一貫看法!

  一直以來,婚姻之於他不過是一種獲得更大利益的手段而已,就如同他與大閼氏(匈奴語,大王妃須)須卜當若的婚姻,為他帶來了盟友、土地、權勢及財富……

  至此,該有的他都有了,可……他竟覺得空虛!似乎從某一天開始,那無休止的征服與殺掠再也無法滿足他。

  「單于……」呼衍黑幕吃驚地發現,一向思路清晰的單于竟失神了!

  即使在八年前,邪莫爾的兄長冒頓單于下令將他驅逐出部落,他也是一臉的鎮定,並在短短的半年之內,就以狐狸的狡猾,狼的凶殘,以及豹的速度,奪回了本該屬於他的單于之位。

  之後,他更在很短的時間內,整肅了被冒頓單于搞得一塌糊塗的政事,也用武力手段平息了各部落之間的紛爭。

  此後,血族再次成為大草原的絕對主宰,而邪莫爾本人也以戰無不勝的傳奇,被奉為繼他父親頓突單于之後的又一英雄人物。

  可此刻他反常的樣子,直讓呼衍黑幕覺得一頭霧水。

  「單于,您怎麼啦?」呼衍黑幕關切的問道。

  邪莫爾仍然沒有回答,只是一鞭狠狠抽在烏孫馬身上。

  從未受過主人鞭打的馬,立即像瘋了一樣的衝出去,留下一臉呆怔的呼衍黑幕獨自對著草原的煙雨。

  ◎   ◎  ◎  ◎

  同樣是這天,同樣是在這草原上,一對漢族打扮的年輕男女正艱難地跋涉在雨後的泥濘中。

  「麻禮,還沒到嗎?」嬌小的女子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氣喘吁吁地問。

  「就快了,靈眸。」高大男子的回答顯得有些猶豫。

  連日來的降雨使得草原的泥土十分鬆軟,因此路很不好走,尤其對於他們這種「異鄉客」來說更是畢步維艱。

  是啊!在中原生活了十七個年頭,他竟覺得這草原已然有些陌生,以至於他這生於草原的孩子,竟也一再在這片綠地中迷路。

  唉——麻禮忍不住在心中歎息。他倆在漢地生活了這麼久,身上早已深深烙印著屬於漢人的氣息,對這大草原來說,委實只能算是外地人罷了。

  望了望四周,麻禮再一次發現自己帶錯了路。「靈眸……」他欲言又止,因為不知該如何向疲倦不堪的她解釋。

  靈眸抬起頭,從他遲疑的神色看出了真相。「沒關係。」她淺笑著安慰一臉沮喪的他。

  「不如你在此歇一歇吧!」他看出了她的疲憊,不忍心讓她再多走冤枉路,於是建議道。「我先去探探路。」

  「這……也好。」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再也無法展開另一次的長途跋涉,更別說天色就快暗了……

  「你乖乖在原地等著,不要亂走喔!」他細心地叮嚀她,內心著實不太放心,因而頻頻回首看她。

  他與她並無血緣關係,但他卻在她的生命裡扮演著亦兄亦父的角色。對他來說,她既是他誓死效忠的主人,也是他傾心愛護的小妹妹、嬌憨的小女兒。

  「嗯!」靈眸順從地答應。「你快去吧!我會在這兒等你的。」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於是她柔聲地催促他。

  麻禮對她很好,可是卻不是她的親哥哥。有時,她忍不住想知道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子?

  也許是老天垂憐,前些日子麻禮突然告訴她說,這草原上有她的親人與族人在等她回來,於是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忽然變得充實,更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這個她本該熟悉,實際上卻很陌生的地方,即使這一路上歷盡千辛萬苦,她也亳不在意。

  此時,她停下了捶著雙腳的小手,直起身站在紛飛的春雨裡靜靜地感受這片草地的氣息。這裡的一切是多麼地新鮮呀!靈眸愉悅的想著。

  在故鄉的懷抱中,她忘情地閉上眼睛,渾然未意識到她已在危機的籠罩中,直到耳邊隱約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才倏地張開雙瞳——

  不知何時,一個龐大的黑色身影出現在她前方,且步步欺近。那野獸的碧綠眼眸裡寫著危險,糾結的肌肉則顯現出食肉動物的驚人力量。

  霎時,靈眸的臉色慘白,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直竄上頭頂。她好想逃,可雙腿軟綿綿的彷彿不是自己的,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巨大的黑獸逐漸逼近,然後,它的氣息吹在她臉上——

  好……腥羚!終於,她的胃忍不住痙掣!她的雙手壓在胸腹間,卻壓不住體內翻湧著的不適。

  「嗷!」的一聲咆哮,它揚起巨大的前掌,貓一樣的肉墊裡伸出尖利的五爪,在空氣裡劃出了一道寒光……

  野獸的大吼聲差點把她耳朵震聾,她摀住耳朵,牙齒不停地打顫!她合上眼瞼,無助地祈求上蒼……

  天啊!誰來救她?

  ◎   ◎  ◎  ◎

  與靈眸分手之後,麻禮循著記憶裡模糊的印象一路北行,幾經周折之後,他終於找到了靈族舊日的駐地,也是靈族的亡族之地。

  狂喜之下,他滾鞍下馬跪在地上,親吻這十七年來不曾踏上的土地。在胸口悶了十七年的鄉愁,終於化作一聲喜悅且悲愴的嘶吼,「老族長,我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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