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對著川穹的那種追逐的心情,也不是對著朋友的,一種曖昧的心情,進一步,退一步,都會失去分寸。
她在出神,耳邊突然有個聲音呼喚:「霧。」
她驀然拍起頭來。
她——是在哭嗎?
藏血走近所謂「骷髏王」的花園,一地的垃圾,遙遙地看著那籠子裡的女孩。
雪白的睡衣,在白色的象骨裡像開錯時空的花,惹人憐憫。霧一直是清純而令人憐惜的女孩,只是他知道她清純下面的手段,所以他從來沒有承認她柔弱,即使是在她哭的時候。
她哭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是真傷心,還是假傷心。藏血拒絕去體會她的眼淚,即使那眼淚曾經灼痛過他的手指。她不值得憐惜,她並不是所謂的好女孩,但是為什麼,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是覺得很舒服?她笑的時候,就是會覺得很愉快?僅僅是因為是同類嗎?或者說是同病——因而相憐嗎?
走近了才知道她不是在哭,只是用一種凝視的眼神看著前方,有眼淚,但在眼眶裡沒有流下來,也沒有意思要流下來。她只不過是不知道在想什麼,然後紅了眼眶而已。
「霧。」一切玩笑的話都說不出口,藏血不知不覺開口呼喚她的名字,一開了口,才驚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過,說得動情了。 霧驀然抬起頭來,呆在那裡,過了好半天,她笑了一下。
她這是在幹什麼?被骷髏靈抓走了,被弄得神志不清?藏血伸手穿過象骨的縫隙,「霧,過來讓我看看。」
霧被他抓住,拉過來,感覺到他手指的溫暖,被他抓在手裡,藏血的手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她陡然清醒過來,滿臉通紅,一把掙開,「你這是在幹什麼?色狼!」
藏血愕然抬頭,「我在給你檢查,我怕那些人體骷髏不知道在你身上做了什麼手腳,你怎麼了?我和你說話,你幹什麼表現得呆呆傻傻的?害得我以為我要帶著個傻瓜回去。」
霧掙開之後,也明白自己誤會了他,蹙起眉頭,「我在想事情。」
「有事情回家再想,過來,我帶你出去。」藏血在一根象骨上塗抹了些東西,霧聞到一陣強烈的化學藥品的味道,「那是什麼?」
「強酸。」藏血回答,過了一陣,他用力一拗,被強酸軟化腐蝕的象骨被他拗得彎了起來,像翻起的門簾,「出來。」
霧貓似的溜了出來,「你怎麼來的?也被他們抓來的?」說著東張西望,「那些骨頭呢?怎麼不見了?」
「瑪瑪帶我來的,我救人,他打仗。」藏血回答,「那些骷髏忙著和瑪瑪的那些兔子兵打仗,還有一些在那裡。」他指著東西兩個方向,「一共有三四十個吧,我想。」
霧輕輕歎了口氣,「看來我真是小看你了,外邊這麼多守衛,你居然進得來;而且居然沒人知道。」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衝出去打仗嗎?」藏血大笑,「你看。」他長髮披肩,挑起一些髮絲落到眼前來,低下頭,做一副威嚴的模樣,「我像誰?」
霧嫣然,「瑪瑪?你可不怎麼像瑪瑪,瑪瑪的頭髮比你長,你比他高,而且,」她咬著嘴唇笑,「你散頭髮像個女鬼,瑪瑪有雙長耳朵,頭髮散開了好看。」
「小姐,你要清楚一件事,骷髏是沒有眼睛的。」藏血看不慣她咬著嘴唇笑那種狡猾的樣子,敲了敲她的頭,「我猜那些骷髏只看得到頭髮,其他的都看不清楚。我一走近,那些骷髏看見了我就跑,邊跑邊怪叫,我也聽不懂到底叫些什麼。還有不要咬嘴唇,壞習慣!」
「這些骷髏果然說話都不怎麼靈光,我猜魔力高的骷髏靈,視、聽、說的能力才會比較好,普通的骷髏,大概只會鬼叫吧。」霧抬頭看了藏血一眼,他脖子上的那條瑪瑪的頭髮不見了,自己給的那個花瓣,更不知道在哪裡,「日之,這個給你。」她從睡衣口袋裡摸出一團東西,「你的。」
「先走人好不好?出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也有這麼好的運道。」他不看她手裡的東西,「回去了再給好不好?」
「好。」霧把東西又收回口袋裡,悠悠歎了口氣,她每次送東西給人,收禮的人,往往連一眼也不看,川穹是這樣的,藏血也是這樣的。是自己太強了,所找到的那些她想送禮的人都太有性格了,還是總不會尋找時機,每次都在不應該送的時候送?但是為十麼,自己總是喜歡在奇怪的時候,送奇怪的禮物?
因為……有個聲音在她心裡說,因為你知道,你很清楚,這一次不送出手,就再也不會有下一次。在川穹結婚的時候,她硬生生地去,硬生生地送了一份禮,那裡本沒有她的位置。她送的禮,是一件情侶裝中的男式襯衫,是她第一次遇到川穹,想買給他的。之所以那天送給川穹,是因為她知道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所以即使是不合適的禮物,她也非送不可。她知道川穹根本不會打開那個盒子,但是她不能不送。
今天,對著藏血,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一種預感,這個東西,今天不送的話,也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送給他。但是藏血連一眼也不看,她不能勉強,藏血不是川穹。川穹決絕,所以她可以用決絕的態度對他而不在乎他的感受,除了川穹在乎的人,他也不會有什麼感受。但是藏血不同,藏血不會把感覺寫在臉上,他會被傷害,但是他不說。
我……害怕你傷心。霧抬起頭看著藏血,他在傾聽著四面八方的聲音,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靠近。看見霧的神情,他怔了一怔,搖了搖頭,「你要送什麼?要送就送吧,不要總是一臉要哭的表情。」
霧嫣然一笑,「你遇到我的時候,就說我的眼睛濕濕的,總是像在哭。」把一個東西放在藏血手裡,「你的。」
那是名檀送給他的那條斷成三截的青色繩子,被她重新編好了,接了起來,因為中間少了一段,有點短,但確確實實是那條繩子原來的樣子。藏血緊緊握了起來,那一刻他的表情顯得很痛苦,「你……」
霧低聲說:「對不起,我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送你這個,但是,我總是覺得現在不送,以後就沒有機會。」
藏血從口袋裡拿出另外一截斷繩,除了長短之外,被霧接好的繩子和原來的一模一樣,「我說過斷了就斷了,你為什麼要還給我?」
霧沉默,沉默了好一陣,才說:「說是沒有用的,」她難以形容地用手勢比劃了一下,頹然放棄,「但我希望你從心裡快樂。」
藏血退開兩步,看著她,「你……」連真秀都看不出來,為什麼她會知道?他並沒有忘記名檀,即使他自己比誰都清楚應該忘記他,但是他也比誰都清楚,名檀不是可以被人忘記的人。
「別給自己壓力,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要強迫你忘記他。」霧輕笑,「就像我,我也曾經強迫自己忘記川穹。」她低笑,「那樣會更痛苦,沒有人能夠幫你,提醒自己要忽略他、漠視他,只會經常在夢裡遇見他,做許多許多的夢。」
藏血緊緊蹙著眉頭,「不要說了。」
「別給自己壓力,不必要的。」霧輕輕搖頭,低聲說,「就算是記住,永遠不能忘記,那又怎麼樣呢?你就不能再愛第二個人了嗎?」她抬起頭來看他,「有些人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但是我知道你不是。」
藏血望著她,她用這樣清澈的眼神看他,彷彿他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無所遁形,居然讓他悚然害怕了起來。一個人怎麼可以這樣清楚地知道另一個人的心事?一個人怎麼可以有這樣妖異的眼光?她此刻像一隻妖異的洞察人心的怪物,比骷髏王還要令人恐懼。
「因為你不會為他去死。」霧一個字一個宇地說,「你不會,所以你不是那種人,我也不是。」她眼神變得有點淒涼,「因為我們都是比較自私的人,守著自己不肯放棄,所以,愛也不會愛得瘋狂,不會入骨,在那些真正情深意重的人面前,永遠都要打敗仗。」
「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的人,大多數都是瘋子。」藏血經過了一陣激動,漸漸平靜下來,側過頭去。
「你知道,就別給自己壓力,別強迫自己忘記他,這個是你的,還給你。」霧看著他手上的繩於,「留著它,記著他,也沒什麼不好。」她抬起頭,輕輕雙手合十在胸前,「我希望你從心裡快樂,愛一個人還是兩個人,有什麼關係呢?」她眨了眨眼睛,「我不會忘記川穹,但是我相信,我會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霧……」藏血怔怔地看著她,「你不覺得,心裡有兩個人是犯罪嗎?」
霧搖頭,「你說過了,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的人,大多數都是瘋子。」她輕輕地笑,「難道你想做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