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依然幽深,有不少僕人迷惑不解地探頭出來看他。
「日之藏血。」城堡的主人梅耶先生臉色有點難看地走下樓梯,「天剛剛亮。你跑到莊園來幹什麼?我這裡謝絕參觀。」
每個人都在,就只有霧不在,藏血的心沉了下去,「霧呢?她在哪裡?」
「小姐呢?」梅耶先生和他是一隻蜘蛛的樣子大相逕庭,是個標準的紳士,藏血雖然一身貴族的氣質,但是卻沒有梅耶先生這種時間養成的涵養。
「小姐……小姐不在房間裡。」有個僕人戰戰兢兢地說。
「這麼一大早,不在房間裡,會到哪裡去?」梅耶先生臉色更加難看。
「我去看看,有人給我說,她可能被人綁架了!」藏血接口,往霧的房間走去。
房間裡空無一人,被褥上的溫度顯示,霧是睡到一半突然起床,然後不見的。
所有的東西都秩序井然,似乎沒有被人動過。
衣櫃的門半開著。
藏血抽出一張紙巾,拿起被丟在床上的電話分機,撥出電話往來記錄,臉色黯淡了一下。第一個電話,是撥給他的,可是他因為被不明身份的電話騷擾,所以拔掉了電話線。第二個電話,是報警的……看來霧的確遇到了麻煩。 「怎麼樣?」梅耶先生臉色緊張地問。
「她報了警,我猜她報警之後就進了暗道。」藏血輕輕推開衣櫃的門,裡頭有些被什麼東西劃過的痕跡,在不遠的地方,一截青色的繩子,遺落在地上,小得幾乎讓人看不出采。
「這不是霧的東西,難道是綁架她的人的?」梅耶先生沉吟。
藏血凝視著那個東西,慢慢地露出一絲苦笑,輕聲說:「那是我的東西。」霧是在這個地方消失的?她並沒有登上三樓,就消失了?
她去了哪裡?難道以後再也看不到她了?撫著自己精緻紮實的髮結,藏血左手把辮子拿在胸的,右手慢慢握住胸口的玫瑰花瓣墜子,突然歎了一口氣,只覺得一肚子的鬱悶懊惱,讓他很想要放火燒了瑪瑪那些該死的頭髮。
對哦,瑪瑪是很珍惜頭髮的。藏血握住玫瑰花瓣的手指慢慢滑到那一根瑪瑪的頭髮上,心裡有一些別的打算。
他是人,接觸不了那些怪力亂神的世界,但是瑪瑪可以。
撿起地上那一截斷繩,霧什麼時候把這個東西帶回來了?她……要留著它做什麼?掌握他的隱私,威脅他?
不是的,妖魅的霧,脆弱的霧,謎樣的心思,他真的開始困惑了,她留著這截繩子做什麼。為什麼,他始終從這繩子上,感受到和名檀完全不同的溫柔的味道?
「藏血,是誰告訴你霧可能被綁架了?」梅耶先生懷疑地看著藏血。
藏血握著那截繩子,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突然抬起頭來,「洗手間在哪裡?」
梅耶先生的臉色不太好看,「左邊。」
藏血走進洗手間,很有教養地鎖上了門。
大家看著這一大早闖進城堡的男人,都是一臉茫然。霧……難道和日之……有什麼其他的瓜葛?梅耶先生深思,她不是從小迷戀川穹嗎?這還是第一次,有男孩為了她衝進城堡來,日之藏血,論家世論、人品,和霧都匹配,只是……
關上洗手問的門,藏血「啪」的一聲打開打火機,燒自己脖子上的瑪瑪的頭髮。頭髮本是非常容易燃燒的東西,「呼」的一下,整圈髮絲都燃燒了起來,「叮」的一聲,那玫瑰花瓣掉落下來,落在藏血腳邊。
掉了?藏血的目光一落,突然眼前一亮,幾縷頭髮飄飄灑灑,垂落到地上,抬起頭來,眼前正是那只一臉醋相的兔子瑪瑪。「好久不見。」藏血微微地笑,頗優雅地推了推眼鏡。
瑪瑪冷冷地看著他,「你好大的膽子。」
「頭髮垂到洗手間地上很髒的。」藏血搖搖頭,就當沒聽見他的話,「霧失蹤了,你知道嗎?」
瑪瑪往上飄了半尺,「骷髏靈的味道,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聞到了。」他嘿嘿冷笑,「果然是骯髒的骷髏靈,打不過居然想出這種辦法,霧被他們帶走了。」
「你會接受威脅?」藏血瞇起眼睛,微略斜過了頭,打量著瑪瑪。
「不會。」瑪瑪冷冷地說。
「你要去救她?」藏血繼續問。
「不會。」瑪瑪仍然冷冷地說。
「你就等著看她死?」藏血歎了口氣。
瑪瑪拒絕回答。
「也不會?」藏血代替他回答,「你不想被威脅,不想去救人,又不想看見霧死。」
瑪瑪哼了一聲。
兔子果然都是比較天真的。藏血歎氣,「這只是一種願望,不是現實。現實是,因為你喜歡霧,你肯定會被影響,就算你不去救人,也會心亂。」他拍了拍手,「惟一的辦法就是——」
瑪瑪瞪大眼睛等著他說。
藏血吊足了瑪瑪的胃口之後,才悠悠地說:「我去救她,你不去。」
瑪瑪立刻嘿地冷笑了一聲,「你?你只是普通的人類。」
藏血攤開雙手,「你可以賦予我魔法。」
瑪瑪瞪了他一陣,別過頭去。
不肯?吃醋?藏血接下去說:「不肯就算了,只要你把我帶人你們的世界,我是死是活你也不關心,反正我只是去救霧,反正你也不打算救,所以如果我成功了,你也解脫;我不成功,你也不受影響,對不對?」
過了十五分鐘,瑪瑪終於回過頭來,「人類進入魔界是違背規則的。」再過了十五秒,「但是……」他抬起一隻手,長長的衣袖垂落到他腳邊,衣袖把藏血包人他自己的範圍之內,頃刻之間,洗手間裡人影全無,只剩下那水晶花瓣,靜靜地閃著光。
「日之少爺怎麼半天還不出來?」霧·梅耶城堡的僕人們打開洗手間的門,大驚失色,「先生,日之少爺也失蹤了。」
第六章 骷髏和兔子
這應該是象的脊椎骨。霧被關在一個巨大的骨骼的空間裡,抬著頭觀察著她身邊的那些奇怪的東西。一個個白色的骷髏,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好無聊啊,霧打著哈欠想起有一句詩歌,大約是形容鬼魂的:「它獨自直立,不屑走罪惡的道路。」不管它原來有什麼深奧的含義,霧只覺得用來形容眼前這種詭異的情景還是蠻相配的,只是不知道眼前的白骷髏,有沒有「不屑走罪惡的道路」這種高貴的情操,不罪惡,至少也要不殺人吧,她坐在象骨中間胡思亂想。
「霧·梅耶——嘻嘻——霧·梅耶·…」四周圍的鬼聲遠遠近近地飄蕩,是笑聲,卻讓人森森發寒。
一個巨大的骷髏走了過來,空空的眼眶似乎在看她。
霧蹙起眉頭,宛若清純可憐的哀怨小花。
「霧。」骷髏似哭似笑的聲音說,「你將死。」
霧雙手緊緊抱著雙膝,畏懼似的向後磨蹭。
「瑪瑪死,你死……」骷髏低下頭看霧,「你很漂亮。」
霧低下頭,發出輕輕啜泣般的聲音。
「漂亮的、可憐的人類小女孩。」骷髏似乎也起了憐憫之心,回過頭,「你們……三天之後再把她化為白骨,這三天,把她掛在我的花園裡。」
骷髏王的花園簡直是一堆垃圾。
霧被關在象骨裡掛在「骷髏王的花園」裡的時候,只能這麼想。
一堆一堆的白骨,一些亂七八糟的布幡和竹竿,一些木頭,只有一些灰紫色的蘑菇看起來還相對賞心悅目。
好像戰火過後的、窮困潦倒的、荒廢多年的棺材店。霧歎了口氣,原來魔界是這麼無聊的,盡撿一些人類不要的垃圾當寶貝。比起外表冷酷、性情溫和的瑪瑪,骷髏王要差勁多了。
但是瑪瑪……霧發了一會兒呆,瑪瑪是很有原則的兔子,雖然性情很軟,說一說很容易就順從,但是涉及他的原則,他是篤定決不改變的。也許是因為瑪瑪太簡單了,所以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她不討厭他,不憎恨他,有時候也害怕他,卻不曾為他迷惑過,更加沒有所謂心動的感覺。
不像對著川穹,對著川穹,她總是很緊張,生怕在他面前失態,被他瞧不起。在川穹面前,每一分鐘,都過得緊張、辛苦。
還有藏血。霧眼前沒有了白骨和荒土,很奇怪的,此刻眼前泛起的是藏血見到名檀和川穹結婚的時候,那一張失神的臉。不知不覺地微笑,她輕輕擺弄自己的頭髮,也許第一次觸到藏血的心,就是在那一刻。那一刻藏血的眼神,他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麼,她完全瞭解。也許藏血不知道,在那一刻之前,她真的沒有把他當成什麼,最多是一個朋友,她不否認對藏血她甚至存著戲弄的心。但是從那之後,對藏血,她多了一分溫柔的心情,溫柔得有時候讓她自己都有些害怕。
她懂得藏血的心,懂得那種相同的悲哀,所以經常她也很困惑,她時常纏繞在心裡的感覺,是因為川穹的冷酷而痛苦,還是因為藏血的被遺棄而悲哀?這兩種心情合在一起,究竟是她在傷心,還是替藏血在傷心?也許因為是同樣的感情,所以根本無法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