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說得眾人色動。
關山月又續道:「江湖人不依律法行事,有時行事全憑一己之私,的確是很不正當的行為。但有節操的武林人物,做事依天理人情,行的是法外之法。官府管不到的事由我們來管,我們行為有虧,自有另一批正義之士來替天行道,大家各依己長盡一己之力,這不是很好嗎?」
提出質疑的李尋唔為此更是陷入沉思。
姑且不論他這番話的出發點是否在為自己辯解,但關山月所提的看法和論述卻是他前所未聞的。
在他的觀念裡,朝廷的權威至上,不容許受到任何質疑,他以往也從未往這方面想過。但關山月有句話說得很對,國法難道永不出錯?萬一要是出錯了怎麼辦?人民錯了有官吏來管,官吏錯了有皇帝來管,那麼皇帝錯了由誰來管?
「再說……他們掉了一隻耳朵只是小意思,還有件更令他們嚇得屁滾尿流、口吐白沫的事。」
「是什麼?」李尋海很好奇。
「我說——要是再對李家的人有所不利,就是跟『樓外樓』作對,他的項上人頭能留得了多久,就看他自己的運氣了。」關山月回道。
無悠卻暗暗叫糟。
果然!
李尋唔倒抽口冷氣,「樓外樓?天下最負盛名的殺手組織?可是我們跟它沒有任何關係啊!」
關山月不解,「無悠是樓外樓的人,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一夥人的目光全對準她。
「大嫂!?」李尋海不信的低喊,「怎麼可能!她連只螞蟻都殺不死,怎會是殺手?」李尋舟凝睇她的目光是高深莫測的,沒人清楚他的內心在想什麼。
關山月聽得啼笑皆非,沒好氣地應道:
「她不會武功,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會是殺手?我說的是她的父親和兄長。名懾天下、神秘莫測的『樓外樓』。說穿了,其實只有這三個人而已,但這三個人的實力就足以使天下人聞名喪膽、噤若寒蟬。」
「可是……可是……」尋海結巴,「大嫂她從沒提過。」
「噢?」這就連關山月都有些疑惑了。
面對數道疑惑的目光,無悠低下頭有些心虛。
「那是因為……從來沒人問過我的來歷家世,我自然不會多嘴嚼舌。何況……一般人對「樓外樓』』有幾近恐懼的誤解,我不希望嚇壞你們。」無悠低柔的解釋,並偷覷尋舟的反應。只見他淡然的望向窗外,彷彿對她的回答不甚在意。為此,她更加不安了。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瞞你……們的。」她的聲音裡有濃濃的歉意,小鹿一般的明眸乞求的瞅著尋舟。
關山月這才知道他的多嘴,惹來了一場麻煩。
「嗯……這個……哈哈……你們的家務事就慢慢談吧!我有要事在身要先走一步……」話尚未完,一位丫頭急急忙忙的跑進來。
無悠突有不祥的預感,「珠兒,怎麼急急忙忙的?」
「夫……夫人……」珠兒喘口氣,見所有人都在場,更是不敢耽誤。「香夫人她……她病得很重……」
「什麼!」眾人聞訊莫不大驚,「這是怎麼回事?為何會突然生病,有看過大夫嗎?」
「是……是上次見過這位關公子……」
珠兒用纖手指了指關山月,讓他一下子白了臉,他是無辜的啊……
「香夫人回房後,精神就有些恍恍惚惚,隔日身子就有些不舒服。她說只是一時身子微恙,並不礙事,不讓我拿這點小事來煩你們。沒想到過了幾天,她就變得昏昏沉沉,意識不清……」
她嚇得哭出來,「我看情形不大對,這才趕緊來稟報。」
李尋舟當機立斷,「快馬加鞭請林大夫過來替姑姑診治,你和其他幾個丫鬟在蘭苑外隨時待命。我們快過去看看!」最後一句是對其他人說的。
四人均無異議,尤其是關山月,心情更是沉重。他沒想到李香雲只是見過他的面,便一病不起,小叔對她的影響力……當真如此巨大嗎?
她消瘦枯槁的容貌,幾乎讓人認不出她就是幾天前那位典雅高貴的女子,才數日而已,就已經病得骨瘦如柴,亮麗烏黑的秀髮也枯乾的像稻草一樣,與那時簡直判若兩人。
關山月看了很是心酸,喉頭乾涸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姑姑、雲姑姑……」無悠在床沿輕喚,過了好一會兒,李香雲才無力的睜開雙眼。
「無悠……」
「是啊!是我。」她的熱淚淌下,卻悄悄拭去。「尋舟、尋唔和尋海他們也來看你了。」
「嗯!」
她無神的眸子瞥見關山月在場時,陡然露出一抹燦爛的光芒。
「關公子……」她低啞的呼喚聲有些破碎。
關山月來到榻前,蹲在她身邊執起她的手,好聽到她微弱的聲音。
「我在這兒,姑姑。」在他小時候聽聞到這段戀情時,只覺得遺憾,畢竟相愛的兩人到頭來還是無法結合。但在他得知全盤始末之後,他開始覺得這段戀情的美麗。
雖遺憾但卻很美麗。
在他的心中,早已把她當作親人看待,不只是因為她無悔的等待,還有她的執著,她這份無侮的執著讓他覺得小叔雖英年早逝,但始終是幸福的,因為在他完全付出的同時,他也得到一份完全付出的愛。
只可惜小叔他至死都無法得知。
不……也許他早巳深知——
「告訴我……駿風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的小叔。」他不忍再隱瞞,最後還是承認。
李香雲的呼吸突轉急促,「那麼……他……他還好嗎?」
「他……」關山月遲疑,看看無悠著急的暗示、又看看李尋舟強做平靜卻焦慮的神情,大夫尚未趕到。
要怎麼說?
「他……他這幾年都過得很好。」關山月昧著良心說謊。
「那麼他為何一直沒來找我?他知道我在等他,還是……」她的臉色倏地更加蒼白,「他已經成了親?」
「不!沒有。」他急忙否認,「小叔這些年來,心裡只有你一個人,他說……你該明白他的。」
李香雲孱弱的嬌軀突然一陣顫抖,雙唇毫無血色。
她輕輕的說:「他出了什麼事?」
關山月一窒,頓時說不出話來。
「你別再騙我,是不是他已經……他已經……」她不忍再說什麼,他的心沒有變,那麼必定是他已遭遇不測。
「你瞞不過我的,還是把真相告訴我吧!我受得住,你別擔心。」
關山月明知不能再瞞,只得艱澀的說: 「小叔他……他……」不行!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他死了,對不對?」
關山月默默的點頭。
突如其來的心絞,痛得她透不過氣來,整個人沒法呼吸,她只能蜷縮起身子,靜待揪心的痛苦過去。她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行,她還有好多話沒有問。
「十五年前病死的,臨死前喊的始終是你的名字。」關山月聽到她未能開口的話,所以自行說了。
十五年……十五年……他早已離開人世十五年了。
原來她多活了這麼些年!
「無悠……」李香雲把她叫到身邊,浮起一朵奪人心魄的微笑,看得無悠陣陣顫慄。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很幸福——自從與他相識的那刻開始,從未間斷過。現在我要和他相會了,你為不為我高興?」
「不!姑姑,你別這樣……」
李香雲吟唱似的歎息。「記住!別忘了珍惜你所擁有的,那是你無法想像的珍貴。」她的眸終於閉上,抬起的手也無力的垂下……
一朵好美好美的微笑留在臉上,直到下葬前都未曾消失。
夜深人靜,正該是尋好夢的時刻,然而無悠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白天發生的事一幕幕閃過眼前,實在很難想像不久前才對她傾吐心事的姑姑,隔不了多久便不在人世,人的生命當真如此脆弱嗎?
身畔的丈夫背對著她沉沉睡去,整晚他對她沒說幾句話,難道還在怪她的隱瞞?
「尋舟、尋舟……」
他沒有回應。
無悠猶不死心,「尋舟……你睡著了嗎?」
「嗯!」他久久才回答一聲。「你的傷好些了嗎?」
「已經不礙事。夜深了,有話明天再說……」
他的態度好冷寞、好疏離,自他們重新相處以來,他從未這麼對待過她。
無悠突然從他背後環抱住他的腰。
「你是不是還怪我沒對你說實話?」將臉緊貼在他背上,手緊了緊,他的衣服有他的味道,是一種令她安心的感覺。
李尋舟沉默一會兒,才道:「我不是怪你沒對我說實話,只是覺得你並不信任我,所以才不肯對我傾吐。我是你丈夫,記得嗎?」
「對不起,沒說出來是我的錯,但我實在不想引起你們的恐懼。一般人以為『樓外樓』殺人不眨眼,只要有錢要誰死都行,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我爺爺曾在朝為官,沒想到卻被奸佞所害,差點丟了性命。我爹一氣之下,決定棄文從武,於是創立『樓外樓』,專對貪官污吏、奸臣惡賈、地方惡霸下手,並對買賣立下規矩——『只殺當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