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真如杜棄仇所言,原本打算在聚龍崗辦的一場婚事就這麼取消了。
杜棄仇將自己埋首於教務中,空暇時又全心鑽研武功。但每當月兒懸空時,就隔不斷奮恨新愁泉湧而來,望眼聚龍崗上層層疊疊的山嶺重雲,就如千疊雲山千疊愁,一天的明月,一天恨、一天相思。
「稟教主,小姐的身體好多了,昨天還起身到苑裡舒展筋骨,還走了好一會兒的路。」丫頭一早來向杜棄仇稟報。
「那麼……她有沒有要見任何人?」杜棄仇充滿盼望地詢問道。
「沒有,小姐什麼都沒有說,她病了一場,連話都少了。」
「好,我知道了。」他頹然回身,揮了揮手讓丫頭離開。
這多日來,丫頭們都會來向他報告冷香縈療傷的進展,他等待著她們會告訴他,冷香縈要見他,可是——每一次熱血沸騰的期待,都令他心灰意冷的失望了。
他阻止自己到冷香縈的房間探視她,雖然腳下的步伐時常不聽左右地想要奔向她的身邊,可是心裡卻不斷地告誡自己,只要紅顏不消去心頭上的人,他在她心裡就沒有任何立足之地。縱有千萬相思,無限情意,伊人不忘舊愛,他也無處追尋。
一日清晨,杜棄仇正在苑裡練劍,冷香縈的丫頭氣喘吁吁地跑來。
「教主!教主!」丫頭捧著心,想要緩緩氣。
「怎麼?是香縈——」杜棄仇聞聲乍止舞劍,回身問。
「教主!小姐——小姐她——」丫頭氣喘不止,一雙眼含羞帶怯地看著教主袒胸露臂、雄健壯闊的身體。
「她怎麼了?」杜棄仇擰著眉心問,感到片刻心已停止跳動。
「小姐她走了……掛在她牆上的撥雲劍也不見了,她……她離開了,就像……就像上一次她和娟娟一同離開聚龍崗一樣——」丫頭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
「走了?你知道她會到哪裡?」
「小姐她……我不知道。」丫頭傻愣愣地回答。
「她有沒有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你想想看!」杜棄仇不斷地追問。
「這幾天她幾乎都是足不出戶的養傷,兩天前,她的身體才好了點,就差我傳陳長老來。」丫頭努力地回想著。
「哦——他們說些什麼!」
「我……我沒有聽清楚,好像是……好像是打聽一個人,陳長老有提到鳳陽縣的韓大夫——」
「該死!」杜棄仇一聲咒罵,隨即消失在丫頭眼前。
※ ※ ※ ※ ※ ※ ※ ※ ※
韓邵齊自從在聚龍崗毒殺了冷笑天,逃出天龍教之後,即遭到和杜棄仇一樣的命運。
武子勁重金禮聘武林殺手,一心想要解決這兩兄弟,以絕後患。
武子勁在三武幫的幫主之位,原本就是暗中從大哥武子剛手中奪來的。武子剛的兩個兒子,一個被冷笑天收養,一個被武子勁扶養成人。武子勁不斷灌輸武璇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信念,想假借他之手除掉冷笑天。如今武璇完成任務,也就完全失去了利用價值。
武璇從來沒有享受過家庭的溫暖,他自小就聽命於叔父,改名換姓成了韓邵齊,寄居在不同的人家以掩人耳目。
四年前,武子勁安排韓邵齊到饒若水府裡學習醫術,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正大光明醫人,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害人。
韓邵齊利用冷香縈接近冷笑天,待毒殺冷笑天的任務完成,逃出了聚龍崗後,卻遭人追殺。他的武功不如杜棄仇,四處躲躲藏藏後,才輾轉逃到了鳳陽縣的饒家。他身負重傷,幸得饒惜致相救。
如果不是武子勁在三武峰被杜棄仇打敗,得了失心瘋,這場追殺也不會停止,而韓邵齊的一條命也恐怕早就不保。
冷香縈大病初癒,立即就向陳長老打聽到了這個消息,獨自一個人來到鳳陽縣尋找韓邵齊。
鳳陽縣,饒家的大門緊鎖。
一個黑影躍過了石牆。
饒家屋內,一燈如豆,燈下只有一個蕭索的背影在縫製衣衫。
冷香縈踢開房門,抽出斜腰佩掛的撥雲劍。
長劍抖出一陣寒光,冷香縈盈盈玉立地站在門口大喝:「韓邵齊在哪裡?」
燈下的身影即是饒惜致和老嬤嬤。
「是你——」饒惜致顫抖地放下手上的針線,認出了冷香縈。
「不錯!就是我。韓邵齊呢?我今天是來要他的命的!」冷香縈冷冷地說道。
「求求你——冷大小姐,我求求你,放過他吧!」饒惜致出聲求饒。
老嬤嬤認出冷香縈就是昔日在饒家為僕的丫頭,撐著碩大的身形怒目相向。「你、你這個掃把星,饒家自從收留了你,禍事連連了——」
冷香縈咻咻咻地揮了揮長劍,對著老嬤嬤冷冷說道:「你最好給我閉嘴,否則下一個禍事就是你。」
老嬤嬤被冷香縈的氣勢給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再作聲。
饒惜致從四方桌裡走出,「砰」的一聲兩膝著地,淒然地跪倒在冷香縈面前。
「你不是要出家做尼姑?怎麼,捨不得韓邵齊?」冷香縈冷言冷語地揶揄嘲弄著饒惜致。
「我是要出家,是老嬤嬤拚死擋著我。紹齊哥讓人追殺,受了重傷,他需要我——」
「饒惜致,不必向我解釋,自己去向菩薩說吧!哼!你以為求我,我就會放過韓邵齊?偏偏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他有這個膽子害死我父親,卻沒有這個膽子出來面對我,他如果再不出來,我今天就將饒家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殺得一乾二淨,一個活口也不留!」冷香縈緊握著劍柄,她今天是豁了性命來尋仇的。
「冷姑娘,他的叔父派人追殺他——他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一條命,他已經被懲罰夠了,求求你放過他,放過他——」饒惜致還是不斷地苦苦哀求。
「走開!我倒要看他能躲到哪裡?」冷香縈推開了饒惜致,揮開了帳簾,直闖內屋裡去。
驀然間,韓邵齊就在眼前。
冷香縈看到了韓邵齊,只見當日曾為他神魂顛倒的器宇軒昂、龍眉鳳目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一個形容枯槁、面容憔悴的男子立在眼前。
饒惜致隨後即趕到了,她一把衝了上前,擋在韓邵齊身前。
「冷大小姐!紹齊他……他的武功盡失,全無抵抗的能力,如果你實在要殺他,就先把我給殺了——」
「香縈,你來了——我一直在等你。」韓邵齊輕輕推開了饒惜致,冷靜地說道。
「虧你還有這個膽子等我,你——你害死了我爹!納命來吧!」冷香縈想到了慘死的爹,兩眼含淚,悲從中來,隨即提起長劍。
「不錯!我報了父仇,卻也害死了我親生的娘,我早就在等你來索命,一命還一命。」韓邵齊挺了挺胸膛,將身體挺向冷香縈手中的劍。
「殺了我!你先殺了我!」饒惜致撲向韓邵齊,想要用自己來抵擋利劍。
「惜致——你何苦——」韓邵齊看著擋在身前的饒惜致,眼神中滿是要同生共死的柔情。
「紹齊哥,你明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你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我也明知道——愛你的代價是陪你共赴黃泉,但我仍心甘情願不回頭。」
饒惜致緊緊抱住瘦弱的韓邵齊,霎時兩人相擁,皆緊閉著眼,就等著冷香縈將他們一劍穿心。
「好!我會讓你如願,讓你們兩人做對同命鴛鴦!」冷香縈刺出了撥雲劍,直到劍尖離饒惜致半寸之遙時,卻陡然乍止。
冷香縈兩頰上的熱淚簌簌地滴落。
她還想再試,但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也無法將劍尖刺進他們倆的胸口。
這一刻恍如一輩子,四周寂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到。
冷香縈終於頹然放下長劍。
「我……我不能殺你,你是杜棄仇的哥哥,我不能殺你——」冷香縈想到了杜棄仇,心裡不斷地糾結掙扎。
「杜棄仇?」韓邵齊說。
「杜棄仇就是武峻,你娘臨死的時候告訴過你,他是你弟弟。當初從福來客棧救我出來的是他;把我送來饒家就醫的也是他;夜裡替我療傷運氣的更是他;是他——直都是他,不是你。我以為我喜歡的是你,因為第一眼見到你,我好像見到了另一個杜棄仇……」冷香縈神色恍惚,記憶回到了過往。
「你為了杜棄仇,可以放過我?」韓邵齊說道。
「不錯,就是為了杜棄仇!我害怕承認。我害怕——我害怕他恨我,更害怕他不要我。我的脾氣不好,我任性胡鬧,我是冷笑天的女兒,我是人人畏懼的冷香縈!韓邵齊,你當初對我一無所知,和你在一起,就好像可以重新做一個平凡的女子,重新做一個溫柔多情的女人——」冷香縈神情恍惚地說。
「香縈,你就是你,杜棄仇愛上的就是原來的冷香縈。」
「是嗎?我以為男人都喜歡像惜致這樣的女子,溫柔多情,善解人意——」冷香縈幽幽地看著依附在韓邵齊身邊的饒惜致,款款說道。